欧维辛庄园主宅面积极大,而位于地下的藏书室居然比主宅更大,多出来的那一截空间,自然暗藏玄机。
伊格莱尔似乎对此地颇为熟悉,他步子不停,带着姜昼径直绕过排列得如同迷宫般的书架,一路往里走。
藏书室边缘竟然藏着一扇隐蔽的木门,不知伊格莱尔哪来的钥匙,很快就将那锈迹斑斑的锁打开了。
同许多影视剧里的套路一样,木门背后是一条极深的暗道。
时至深秋,姜昼发现自己的体质变得越来越畏寒,对气温的变化也格外敏感,每天都用长袖长裤把皮肤裹得严严实实,今天也依然不例外。
只是不知为何,他们现在明明是在暗道里水平方向位移,可越往里面走,他就越觉得冷。
到最后,姜昼停下了脚步,十指哆嗦着拢起微微发热的煤油灯灯壁,试图从上面汲取不多的温暖。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冷库才对……
他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安妮到底被关押在什么样的地方?
伊格莱尔的身体素质显然比姜昼好很多,一路走来都面色如常,见身旁之人驻足,他也停下了脚步。
“前面会更冷,你还能继续走吗?”
姜昼的脸上已褪尽了血色,唇瓣也冻得发白。
浑身血液仿佛一寸寸凝固了起来,要将细薄的血管撑裂。
但是他不能回头。
未有片刻犹豫,姜昼道:“走吧。”
伊格莱尔定定地打量了他几秒,忽然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件宽大的外套,扬手丢给姜昼。姜昼也没和他客气,直接套上了。
“多谢。”
“不用,物归原主而已。”
物归原主?姜昼愣了一下。
他低头瞧了外套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然是之前在地下室,他最后给伊格莱尔披上的那件杜克的工作服。
伊格莱尔显然把它的主人弄错了。
姜昼的脑子因冻久了而变得有些迟钝,他还在想有没有必要解释这个小误会,但伊格莱尔已经转身走了,他也只好拔腿跟上。
这条暗道又长又窄又阴寒,由于长期深埋地下,墙壁渗水,生满了潮湿的青苔。姜昼尽可能将每个步子都放得平稳,却还是难免打滑,心一横,干脆扯住了伊格莱尔的袖子,贴着对方走。
无论伊格莱尔是怎么想的,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姜昼觉得,两人的关系也许,似乎,大概,应该……算得上破冰了吧。
渐渐地,前方终于有了点光亮,逼人的寒意却丝毫不曾消减。
姜昼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一个没留神,伊格莱尔止住了脚步,而姜昼未能及时刹车,在他肩上撞得两眼昏花。
“我在这里等你。这条暗道暂时没人能发现,但你不要逗留太久。”
不跟我一起进去了么?
姜昼望着对方深邃的眼睛,有点不解。
但眼下也容不得深想了。
安妮就在里面,他想见见她。
这个可怜的女孩一生凄苦,甚至到最后也要背负着罪名死去。
伊格莱尔微微侧身,姜昼便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他没有看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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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尽头是一扇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铁门,门框缝隙里泻出刺目的白光。
姜昼想拉开门,指尖刚碰触到门把,就猛地缩了回来。
“嘶——!”
那门把上仿佛浇了一层滚烫的热油,竟直接将姜昼指腹的表皮灼破,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
他痛得低声哀鸣,耳边忽然响起轻微的“滋滋”声,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抬头,却见那原本陈旧的门把因为沾了他的血,开始将锈迹慢慢剥落。
片刻后,门把变得光洁如初,上面的锁居然“咔哒”一声,自己开了。
这实在是一幕非常诡异的场景,但这个世界原本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设定,姜昼便没有多想。
他扬手遮住眼睛,借着指缝过滤出的一点光,缓缓踏进了门内。
他刚进门,“哐当”一声,门又自己合上了。
看清面前的场景时,姜昼一怔。
此处是一方洞窟,占地面积相当于一个篮球场。
洞内到处被冰雪覆盖,想来这就是暗道里寒气的来源。
姜昼不由得攥紧了外套。
——冷,太冷了,不用伊格莱尔的那番提醒,他就知道,自己在这里绝对撑不了多久。
——这里就是关押安妮的地方吗?那么单薄瘦弱的女孩子……
想到安妮,姜昼咬了咬牙,摒弃胡思乱想,开始四处摸索起来。
“安妮,你在吗?我是赫洛利亚。”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他担忧女孩的安危,顾不上自己愈发虚浮的脚步,只紧紧握着煤油灯提柄,艰难地屏息凝神,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微小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姜昼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毫无所获。这里除了他,似乎没有任何活物。
他冷得痛苦万分,仿佛有根尖利的锥子正一下下敲击着他的胸口,不得不扶着旁边的冰壁稍作歇息。
可那冰壁有些滑,姜昼差点摔倒,他喘着粗气想要稳住身形,慌乱之中煤油灯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后直直落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灯罩四分五裂,灯油撒了一地。
姜昼在心里暗暗哀嚎倒霉。
洞穴里充斥着冰雪反射出的白光,他其实不太需要照明,但那盏煤油灯是他唯一的热量来源。
姜昼盯着这一片狼藉,刚想收回目光时,一样东西倏然粘住了他的视线。
——煤油灯掉落的那块冰层下,好像有……
那是什么?
蓝色的眼睛困惑地凑了过去。
而看清那被冻结在冰层下的东西时,姜昼忽然重重跌坐在地!
极度的恐惧攀上了少年的全身。
——冰层之下,赫然是一具保存完整的骷髅!
不,不止……
他所站立的这片土地,还有远处、更远处,到处都是惨白的枯骨!
欧维辛庄园的地底,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狱?!
极度的恐惧之下,姜昼开始跌跌撞撞地四处奔逃。
可是没有用,无论他逃到哪里,脚下都能清晰地看见这些东西。
他惊骇到慌不择路,经过一片拐角时,又蓦地刹住了脚步。
——姜昼终于见到了安妮。
然而眼前的场景让他没有丝毫喜悦之感。
安妮浑身布满血污,手腕、脚踝、脖颈上全戴着银制镣铐。那些镣铐外部光滑,贴近皮肤的那侧却有着锐利的银钉,直直钉进了她的骨中。
女孩原本的獠牙已被生生拔下,虚弱地微张着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安妮……安妮!”
少年一瞬间忘记了所有恐惧,他颤抖着上前,将安妮的肩膀紧紧扶住。
安妮早已没有了意识,最后一丝生命力也即将流逝。
无论姜昼怎么呼唤,她都不会再睁开眼。
这个女孩身上藏了太多秘密,甚至在失控时袭击过他。
可眼睛又怎么会骗人呢?她曾在秋日的清晨热心而羞涩地为他和养父整理箱子,在饥饿难捱的夜晚为一面之缘的少年端上晚餐,甚至在马厩里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生的机会,咬死老约翰,让他得救。
她只是一串虚拟的数据,却也是他来到欧维辛庄园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求求你醒过来……”
少年的声音近乎哽咽,断续而破碎的音节一点点盈满了整个空间,无力地在洞壁间回荡。
——安妮就要死了。
他们还不肯放过她,明天,明天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推上火刑架。
他仿佛忘记了所有的寒冷,也忘记了伊格莱尔让他尽快回去的告诫。
——我救不了她。
残忍的事实被抛在他眼前。
姜昼的眼前模糊了一片,但他仍死死盯着安妮的脸,似要将其烙入灵魂最深处。
女孩的脸上全是血迹,姜昼拾起旁边的一小块冰,将它小心地拢在掌心捂化,然后用衣角轻柔细致地擦拭着安妮的脸庞。
这没什么意义的动作,让他指腹上被门把灼出的伤痕又开始涌出鲜血,但少年浑然不在意。
——安妮只是睡着了。
他麻木地告诉自己。
而就在那一瞬,一滴血顺着他的指尖落在了女孩的唇边。
微小的一滴,犹如妖冶的红宝石。
安妮紧闭的眼睫忽然幅度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却被少年捕捉到了。
一个疯狂而荒唐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出现,
——既然我的血能滋养血蝠,那么安妮也……
指尖传来轻微绵软的触感。
他用拇指抵住伤口边缘,将伤口里的血珠全部碾出,送入了安妮的嘴唇里。
一滴,两滴……
安妮没有反应。
——我失败了。
他挫败地垂下眼睑,将指尖抽回。
然而下一刻,女孩原本紧闭的眼睛竟直直睁开!
原本普通的棕色瞳仁里一片如血般的红。
——果真有用?!
姜昼还没来得及高兴,肩膀就一沉。
安妮扯过了他的手臂,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咬破了那只细白的手腕。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了少年全身。
可他的大脑已被喜悦麻痹。
——安妮有救了。
他微微俯身,将手腕继续往前送去,丝毫不顾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失血的眩晕向他发出了警报,他开始变得无法视物,只能依稀看到安妮模糊的影子,她用剩下的牙刺进他的皮肤,刺穿他的脉搏,如附生植物般汲取着所有的养料。
“哐当——”
巨大的摔门声突兀地在洞穴内响起。
在意识即将沉溺进深海的前一刻,姜昼茫然地抬起了头。
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一个满怀怒气的身影将他从地上重重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