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拿着手里的信件,没有因为一时的好奇先拆开看看,而是折好再放进贴身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他找到了胡铁花。
这个跟着他从漠北又回到中原的男人此刻正躺在酒馆里抱着一坛女儿红喝的起劲儿。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一路往下淌,打湿了胡子,又流进了领口,而他本人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楚留香见怪不怪,他一样不发的做在他旁边,然后拉高了声音喊道:“小二,再拿一壶酒来。”
正在为客人添酒的伙计利落的应了一声,随后便为他取来一壶酒,为他倒好。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默默的喝酒。
又过了一会儿,胡铁花摸着已经空了的酒坛子,满足的打了一个酒嗝儿,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儿顺着风儿涌向他旁边的另一个人。
“好酒,还是这家的女儿红够劲儿,不像那边,尽是些掺了水的劣质酒,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楚留香没有动,因为他的鼻子是坏的。他叹道:“高原小镇,本就干旱少雨,庄稼长不出来,能活着就已不错了,又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去酿酒呢?我看那老板娘……”
“打住打住,我就这么随口一说……”话还没说完,就被胡铁花出言打断。
一谈起他追过的女人,这胡铁花就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整个儿跳起来,远远躲开。
楚留香见他这样子,也只好无奈摇头,自己举起酒杯,悠悠然的干了一杯。
胡铁花看得纳罕,道:“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难道你已经有了对策?”
楚留香道:“对策倒没有,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不,不对,不对……”胡铁花站起身来,围着楚留香转了一圈,还凑近去闻,“有酒的味道……是花雕酒,好你个老臭虫,我在这等你等半天,你倒好,跟别人喝花酒去了。”
楚留香只是笑道:“你鼻子倒是挺灵,不过我可滴酒未沾。”
胡铁花顿时孤疑起来,难道真是自己误会他了?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只是说他没喝酒,可没说自己没有跟别人去酒馆啊。
胡铁花顿时有些发酸,虽然他本身长得也算不差,武功也还可以,但每次跟楚留香在一起时,他往往是被忽视的那个,尤其是女人,那些女孩子,个个都跟蜜蜂一样,围在他的身边。
所以在被龟兹王指婚为驸马时,他还在楚留香面前显摆了好久,你瞧,琵琶公主竟然瞧上了我而不是你楚留香。
他甚至是有些洋洋得意的,虽然最后的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此刻的胡铁花完全忘了还有个高亚男锲而不舍的追了他七年,只为了当年那一句酒后胡言。
他酸溜溜道:“唉,不愧是你楚留香,哪像我,走到哪里都没人多看一眼,更别提被请去喝酒了,喝酒也就算了,还不叫上我……”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如果你愿意去洗个澡,刮一刮你那胡子,再穿上一件干净又体面的衣裳,我相信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请你去喝酒的。”
胡铁花拒绝:“别,千万别,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穿那些衣服我浑身都不自在。”
楚留香幽幽看了他一眼,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反正……反正我是做不出来这种事,去讨好女人的!”胡铁花大声道。
楚留香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胡铁花却涨红了脸,他突然抢走楚留香的酒,仰头灌下一大口,洒下的酒水晕湿了领口一大片。
楚留香见状,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快,他目光一顿,视线落在前方,只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两个老人,一个是黄鲁直,另一个是戴独行。
此二人,一人是在拥翠山庄认识的,柳无眉欲借他们之手除掉楚留香,被楚留香堪破,最后冰释前嫌。另一人则是半道上结识,虽然其中经历了不少艰难险阻,但好在,此刻他们四人目标一致,都是冲着神水宫来的。
“楚香帅。”两人打了声招呼。
楚留香赶紧站起来回礼,又道:“两位前辈请坐。”
四人重新落座后,鲁黄直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道:“菩提庵的下落我们已经打探好了,我们何时出发?”
其余人皆是一震。
这菩提庵乃是神水宫的接引处,知道了菩提庵,神水宫也就不远了。
楚留香肃然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其余人皆无无异议。
他们骑马疾行,一日后,来到了一处山谷。
那的确是一个世外桃源,哪怕时辰已经不早了,那一栋栋亭台阁楼,竹篱茅舍,也美的像画一般。
楚留香自告奋勇,先去探一探路,若是一个时辰后不见人影,他们可自行离去。
鲁黄直道:“香帅放心,此次老朽来这神水宫,除却观鱼兄所托,其实还有一桩旧事,想要找水母阴姬一问,就算香帅今日不来这神水宫,他日,老朽也会走上这一遭的。”
“旧事?”胡铁花惊讶道:“难不成前辈还跟神水宫有过恩怨?!”
鲁黄直摸了摸胡子,苦笑道:“恩怨谈不上,我要问的是关于我那位故友的事,他……他临死前一直有个心愿未了,所以我想替他去问问,也好慰他在天之灵。”
胡铁花目光闪动,忽然笑道:“这人难道是前辈的红颜知己……”
鲁黄直吹胡子瞪眼:“胡大侠说笑了,老朽生平不二色,哪有什么红颜知己。”
胡铁花尴尬挠头。
楚留香笑道:“想必那一定是一个极要好的人,才能让前辈不顾危险也要为他着想。”
鲁黄直听了这话,一张老褶子脸上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道:“他这个人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很多人知道他死了高兴还来不及,只是我和他私交甚笃,只觉得他是一个可怜人。”
不是好人的可怜人……
戴独行眼睛转了转,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谁?”
“斯人乘鹤去,恩怨逐其兮。”鲁黄直长叹一声,道:“我本想带着这个秘密一起埋入黄土,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再守着这个秘密也没什么用了……罢了罢了,此人便是雄娘子。”
说出这个秘密后,他好似放下了某种枷锁,整个人都释然起来了。
楚留香吃了一惊,一旁的胡铁花失声道:“雄娘子?!!”
戴独行更是面露嫌恶,冷笑道:“雄娘子作恶多端,死在他手里的女子更是两双手都数不过来,你怎么会和这个淫贼做起了朋友?”
鲁黄直神色不变,缓缓道:“在你们眼里,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采花大盗,可在我眼里,他早已痛改前非,变成我平生所见到的最善良,最规矩的人。一个日日忏悔,备受折磨,又无一日安宁的可怜人。”
“他可怜?”戴独行哈了一声,道:“难道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女子不可怜、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母就不可怜吗?!”
一声声的质问下,鲁黄直嘴唇蠕动了两下,脸上也冒出汗来,半晌,他才道:“我知道他这一生所做下的罪孽,是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难以还清的。只是他到底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又怎能让他死不瞑目。”
他一字一句道:“哪怕是豁出我这条老命,我也要替他完成遗愿。”
戴独行愣了愣,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多说也是无益,左右雄娘子已经死了,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去跟一个活人计较。
想到这里,戴独行已打定主意,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顾及他的性命。
他不说话了,其他人自然也不多说什么。
只有楚留香想了想,问道:“听闻雄娘子二十年前便已死在了水母阴姬手下,前辈难道要找……”
剩下的他已不再说,这本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到了黄鲁直身上,似乎也不怎么奇怪。
一个为了朋友连命都不要的人,自然也会为了他去跟别人拼命。
但这回楚留香却是猜错了,黄鲁直道:“其实当年雄娘子并没有死在水母阴姬手上,而是死在一个叫谢窈的女人手上……我找她,其实是为了一件私事。”
戴独行:“他没死?!”
胡铁花:“谢窈?!”
两人同声道。戴独行长眉紧拧,一时不知道是先问水母阴姬为什么没杀了他,还是问那个叫谢窈的女人究竟是何须人也。
胡铁花与楚留香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骇万分,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杀了雄娘子的女人,她的名字竟与一人出奇的相似。
鲁黄直早已注意到了胡铁花的异样,道:“不错。十六年前,那女人也不知从哪里知道的,点名要雄娘子的命,同样在这菩提庵,等我到时,雄娘子虽还留了一条性命,但他的五脏六腑都已被震碎,药石无医,如此又过了三天,方才去了。”
鲁黄直又道:“其实我并不恨她杀了雄娘子,也不怨她用了如此酷烈的手段,就像他自己所说那样,自己生前作恶多端,如今被人找上门来也是罪有应得。”
说到这里,鲁黄直忽然不说了,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胡铁花,看得胡铁花汗毛倒立。
胡铁花搓了搓手,道:“前辈有话直说。”
鲁黄直道:“我看胡大侠好似听过这个名字,难不成你已见到她了?”
胡铁花面露茫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楚留香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两声,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楚留香道:“那恐怕让前辈失望了,我们的确认得一个叫谢窈的女子,只不过,她才二十出头。如黄老前辈所言,十六年前,恐怕对方已经四十多岁了,早就不年轻了。更何况,我初见她时,实在窘迫的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至于怎么个窘迫法,他却是不愿在说了。
旁边的胡铁花更是连连点头,还为其说法添加不少真实性。
果然,有他这一番描补,鲁黄直很快就打消了怀疑,再看看胡铁花,刚刚脸上露出的茫然之色不似作伪,或许这只是恰巧同名同姓之人吧。想到这里,鲁黄直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戴独行还在跟鲁黄直打探那个叫谢窈的女人,但对方也是突然才知道有这个人的,更何况在那之后,那个女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所以二人聊了几句后,很快便草草收尾。
楚留香看了看天色,转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也。”
说罢,他朝右边的一处山崖掠了上去,几个腾挪之后,人便已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到了山崖后,楚留香十分谨慎小心,他像一只壁虎般贴在山壁绕了过去,没有领路人,楚留香在入口耗费的时间比他想象的多。
这里地形又奇又险,稍不留神,就会漏掉密径,不得入内。不过比之石观音那处,还是容易的多。楚留香在小心搜索了半晌,才找到进入的方法。
穿过迷雾和水声,楚留香听到远处传来说话声,两人似在争执。
他伏下身身子,小心翼翼寻着声音走过去,然后又趴在地上,像蛇一般向前滑动的两三尺,然后就看见两个白衣女子在哪里对峙。
其中一个已是泪流满面,她的手搭着小腹,肚子微微隆起,他虽不认识她是谁,但他已经猜到了这个怀孕的女子正是神水宫的少宫主司徒静。另一人,他倒是认识,正是前不久威胁他,害他不得不走上这一遭的宫南燕。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鲁黄直跟雄娘子基情满满啊。
当别人要杀他时,鲁黄直:我要跟他一起死。
当雄娘子迷晕他和戴独行时:他: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