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里,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王账处又引发了一阵骚动,谢窈感知到楚留香正飞快赶去,便没放在心上。果然不到片刻,这动静很快被压下。
等谢窈第二天一早起身去吃早饭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饭桌上竟然又多出了一人。
楚留香一夜没睡,眼下更是生出一片淡淡的青黑,但他还是很高兴,他热心的为谢窈介绍,“这是我的朋友,一点红。”
同时又对一点红说,“这位是谢窈姑娘,窈窕淑女的窈。”
一点红忍不住看了过去,只得到了楚留香往常无二的笑容。
谢窈也不禁打量起一点红来。
她没听过中原一点红的名字,却也知道这人跟他其他两个朋友都不一样。
胡铁花坦率纯真,姬冰雁则是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模样,他们胸膛下面,都有一颗真诚又善良的心,他们的血都还是热的。
但一点红不一样。
他的身上围绕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好似经常沾染上他人的血。他的眼睛也很冷,灰白得像似山巅的积雪,却又坚定得像是积雪的山峰。
这本该是一个冷心冷血的人,可在楚留香的介绍下,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望向她时,却又收敛了几分眼底的凶意,
像是……为了不吓着她?
他点头示意。
于是谢窈也友好对他一笑,颔首致意。
姬冰雁惊讶道:“可是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
“不错。”他的声音嘶哑又短促,声音虽然低哑,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叫人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所说的每个字。
这下一旁的胡铁花也惊住了,他笑道:“好你个老臭虫,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厉害的朋友,也不告诉我们。”
楚留香揉揉鼻子,无奈道:“现在不就见到了吗。”
姬冰雁冷冷揭穿,“想必他昨晚早就知道人来了,要不然也不会三更半夜不睡觉,原来是专门等他朋友去了。”
“是吗?!”胡铁花一脸茫然,楚留香一晚上没睡觉吗?
他这真不知道啊!
“等等……”胡铁花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一点红要来的,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胡铁花怀疑自己什么时候被掉队了,没道理连死公鸡都知道的事他最后才知道啊!
面对胡铁花控诉的眼神,楚留香只好道:“是孙猴子告诉我的,他这人虽不怎么样,却也有可取之处,一直记挂着我的人情。”
他看向谢窈犹豫了一下,见她面色并无异常,才继续说道。
“他托人告诉我,说是有个比他厉害十倍的人就快来了,于是我便守株待兔,想会一会他口中比他厉害十倍的人来,没想到来人竟是一点红。”
楚留香端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其余人举杯笑道:“他乡遇故知,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一点红不爱喝酒,但为了朋友,他也是可以破例的。
如此一来,几人便算是打过照面了。
烈酒入肚,几人打开了话茬子,胡铁花为人热情好客,听到一点红的大名,直接开启商业互吹模式,但无奈一点红没有那根筋,除了楚留香之外,他显然不习惯搭理任何人。
一时之间,只听到一点红简短的“嗯嗯”,“是”,“还好”等应对模式。
胡铁花瞪眼,没想到这一点红长得一副高傲冷酷的模样,为人也是这般。
“跟铁公鸡简直一个样。”他小声嘀咕着,没注意到姬冰雁朝他投来冷冷的一瞥。
楚留香叹了口气,问道:“你昨夜过来,想必他们还没有得到消息,现下吃完饭,正好去探一探虚实,摸清对面的底细。”
一点红道:“据说离此不远处,便是此间大盗“半天风”开的沙漠客栈,他们与那半天风似乎有过勾结,想必眼下正在此处。”
一点红拧眉,“只是那吴菊轩藏头露尾,要想抓住他,恐怕有些困难。我与他见过面后,他便急匆匆走了,也不知现下他还在不在。”
说到这,楚留香也觉得有几分棘手。
先是石观音几次三番要至他于死地,现在婚礼杀机过去不久,又叫了一点红过来。他本以为此番又是石观音设的计,好叫他们自相残杀,可听一点红道出原因后,楚留香又不确定了。
能知道楚留香与一点红交过手,除了死去的南宫灵和无花,便只剩下了蓉儿和黑珍珠。而蓉儿,她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如今,只剩下黑珍珠此人了。
最坏的打算,便是黑珍珠与石观音勾结在一起了,假借他的名义引来一点红这把刀去杀龟兹王。而自己那三个妹子又落在他们手里,想让自己投鼠忌器,实在太过容易。
如今唯一的优势,便是对方不认得他们的长相,还有一点,便是那神秘的西方魔教。
楚留香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叹道:“不管他在不在,我们行事都要加倍小心,除了黑珍珠的人之外,我们还有个石观音要对付,稍有不慎,就会腹背受敌,一败涂地了。”
姬冰雁与他心意相通,听了这话后只不过点了点头,胡铁花虽然没有他那脑子,但多年的相交足以让他下意识的听从楚留香的安排。
反正迟早要告诉我。
怀着这样的心情,胡铁花也没问,只有一点红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
楚留香笑了笑,“别忘了,除了黑珍珠之外,其他人都不太认得咱们,只要我们扮做陌生人来到他们的盘踞之所,说不定……”
谢窈越听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举手打断他们的对话。
“等等。”
被中途打断的楚留香也不生气,只当谢窈有其他的见解,笑着道:“难道谢窈姑娘心里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谢窈不答,只是一脸奇怪的望向楚留香,“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手里还有一个石观音的下属?”
楚留香一愣,显然没想到谢窈会突然提起那个假王妃,不过转念一想,楚留香便猜到了她的用意。
“你是想从她的口中直接套出石观音的情报?”
“那是当然,有什么能比自家人更了解自家人的。”谢窈这样说道。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岂料楚留香话音一转,“只是石观音的下属不同以往,他们对石观音十分忠贞,哪怕咬碎口中的毒药,也绝不肯透露半点信息,你若是想从她哪里得到石观音的情报,恐怕……”
剩下的没有明说,但在座的各位哪里不知道他话中未尽之意。
却见谢窈对楚留香神秘一笑,“这可说不准哦,我……”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前后落地间隔短,脚步轻盈,应该是一个小姑娘。
谢窈往外面望去,果然一个垂鬃的侍女正急急忙忙往这儿赶,见了他们,先是行了一个礼,才把事说出来。
“公主说,牢房里的女人除了交代自己叫长孙红以外,其余的什么都不肯说,想问问诸位有什么好办法。”
其余人一时沉默,反倒是谢窈饶有兴趣问道:“行刑了吗?”
“行了,但……”
侍女还想再说,却被谢窈直接打断,她告诉侍女,“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琵琶公主,叫她不用再折腾了,等我到了再说。”
侍女一时不知所措,慌乱之中忽然看见一点红那冷酷的、碧绿色的眼睛,她被吓了一跳,赶紧将此事回禀了琵琶公主。
谢窈吃饱喝足,伸了一个懒腰,转头看向他们,发出邀约:“要不要一起?”
楚留香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
长孙红的牢房离这不远,几句话的功夫,他们便来到了用来关押长孙红的帐篷。
楚留香到过这里,更清楚旁边紧挨着的便是关押孙猴子的帐篷。
胡铁花对用武力逼迫一个女孩子没什么兴趣,他留在了外面。
于是进去的只有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及谢窈本人。
看守的人似乎得了消息,不仅留出空间,还殷勤得为他们掀开帘子。
刚一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便直冲脑门儿。楚留香鼻子虽不通气,但他看见了长孙红身上的鞭痕,一条条血痕交叉着,有的还往下淌血,有点已经结痂,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碎不堪,汗水和血水交织着。
这个可怜的女人就这么被铁链绑在十字架上,而鞭打她的人想必用了十分的力气,恨不得条条都打进她的肉里。
楚留香已不忍再看,他偏过头叹了一声,纵使面对的是要杀他的人,他也有几分怜悯之心。
一点红则靠在最边上,抱着双手看着,只剩下姬冰雁一人敢直视。
只有谢窈围着她转了一圈儿,口中啧啧,道:“好惨。”
刚刚还有气无力的长孙红瞬间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怨毒的看着她。
谢窈吓了一道,夸张道:“哇,你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打的你。”
长孙红冷哼一声,又看向一旁的楚留香,讥讽道:“怎么,他们问不出什么,还要楚香帅亲自来试一试?”
见楚留香不说话,长孙红忽然大笑出声:“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楚留香,不过也是个道貌岸然的——”
后面的“伪君子”还没说出口,谢窈突然跳到了她的面前,一张占据了大半视野,把楚留香挡的严严实实。
她道:“你误会了,是我要问你一点事。”
“你?”长孙红看了看她,感觉自己后脑勺隐隐作痛。她目光不善的望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一些关于石观音的事情,哪里都行,而你身为她的下属,你的身份地位一定很高,很多事情你也参与其中,直接问你是最简单的了。”
“哈哈哈哈,不错,我是知道不少……咳咳……”长孙红笑了两声又牵动伤口,忍不住低声咳嗽。还一会儿,她止住咳声,似有气无力道:“但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为了别人连命都不要的人,我看的出来,你对石观音并不那么忠心。”
眼见长孙红一愣住,谢窈再接再厉,“你唯一担心的,无非就是石观音会不会事后找你麻烦,可要是她真的能,你那同伴又何必丢下你一个人跑了,他难道不怕石观音吗?”
长孙红沉默半晌,道:“你说的不错……”
“是吧。”谢窈开心道。
长孙红目光闪动,她妥协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信不过他们,你走近些,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谢窈兴致勃勃地走上前,眼看她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长孙红手指抽动了一下,眼中不可避免的亮了几瞬。
她死死盯着谢窈的步伐,直到她离她只有三步之遥,长孙红嘴角微微上扬。
楚留香已经预感到不对,他惊呼道:“等等……”
然而长孙红已经张开了嘴,像一只羊驼一般憋足了气,发出“噗嗤”一声。
一道白色的口水呈抛物线吐向谢窈,这几乎避无可避,长孙红笑声刚开了一个口,就看到谢窈似乎早有准备一般躲过了这道攻击。
“哈哈……哈?!”她哈了没两声,就眼睁睁看见谢窈躲了过去,脸上要笑不笑。
躲过了偷袭的谢窈得意道:“打不着打不着,没想到吧,我预判到了你的预判。我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告诉我,早防着你呢。”
她洋洋得意的冲她笑道,让长孙红想到了昨夜的偷袭,忍不住对她发出一声冷笑。
谢窈低头看着原地那道混着血的口水,严肃说道,“不过朝人吐口水真是一个非常失礼举动,这不好。”
“哈?!”长孙红睁大了眼睛,好像在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接着就听见谢窈一脸核善的对她道:“所以要是再有下一次,我就叫人把茅坑里的大粪舀出来,喂到你嘴里。”
粪?
粪?!
楚留香一度怀疑自己在幻听,随后他偏过头,看到了同样一脸惊诧的姬冰雁。
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这个现实,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一点红的冰山脸也裂开了一道缝。
“你,你——”长孙红气急败坏。
她万万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粗俗的女人,竟张口闭口把“大粪”挂在嘴边。
还要,还要……!
“你这个恶魔!”长孙红恶狠狠道。
但这道骂声似乎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她坦然接受了。
“现在可以好好聊天了吧。”
她微笑着再次来到了长孙红的面前,这次两人挨的极近,可长孙红却不敢再使出刚才那招,她气红了脸,却无可奈何。
只得憋屈道:“你要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