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的秋很冷。
风吹过长街,沙尘做刀,生刮人肉。
少女不是很在意地对面摊老板说道:“他说得没错,他是他,我是我,老板你就收下好了。”
老板忐忑地去瞥少女的神色,看她眼睛里并无愠色,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才放心地把桌上的铜板给收了起来。
姜姜又重新背着手,顺着街边一路溜达。
偶尔有擦肩而过的行人,背着她,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少女就衔着嘴边的微笑,微微垂眸。
傅红雪忽然停了下来。
少女还在看颜色艳丽的披肩。
“这座城里的小偷无赖都盯上你了,你不应该这么做的。”
少女惊讶地转过身来,看着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的少年。
仿佛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少年的口。
傅红雪仿佛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讲完就继续慢慢地,拖着自己的腿行走。
姜姜摸了摸鼻子,扔下银子,拿起披肩,披到了肩上。
“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少女探头到傅红雪面前。
傅红雪只是看着前面,视线仿佛已经穿过长长的街道,热闹的人群,落在荒原无尽处。
他的目光总是遥遥,不在眼前。
少女好像也只是为了说那么一句话,再看看他的脸色,并没有特别在意他到底回答没回答。
他们就这样走了半日,在太阳落山前回到了那所又窄又破旧的小房子前。
单薄的门边,单薄的灯笼,微弱的灯火。
风一吹,“嚯”一长声,灯笼纸被吹破了,这陋巷中唯一的一盏灯,灭了。
苍白的手贴在木板上,一推,门开了。
室内还是黝黑。
暗得黝黑。
静得黝黑。
傅红雪一只脚踏进去,再拖着一只脚进去。
脚撞在门槛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姜听到这一声闷响,感觉自己的脚眼都在发酸,眼睛都忍不住要眯上了。
傅红雪却好像没事人一样。
大概能在某一种境界达到高度的人,总有异于常人的忍耐能力,要练出他这样快的刀,受过的痛又哪是磕的这一下可以比拟的。
少女跳进来,转身,关门。
傅红雪坐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已经凉了,也不知道是老奶奶还是大娘今天煮的,也或许是昨天的。
傅红雪把它喝了下去。
他垂眸看杯子,杯里贴着茶叶碎,像极了地上的泥土。
少女摸索着坐到了凳子上。
她还没适应黑暗。
傅红雪拿过桌上的打火石,点了一盏油灯。
孤灯如豆,只能映照方寸。
姜姜撑脸看着傅红雪。
她忽然道:“我要走了。”
傅红雪握刀的手紧了紧,苍白的手密密贴着漆黑的刀,像两块黏在一起的牛皮膏药。
少女撞了撞傅红雪的手:“你不说句话?”
傅红雪只道:“你要走,我绝不拦你。”
姜姜笑道:“那我来的时候,你会不辞风雨,迎接十里吗?”(注1)
傅红雪并不是个幽默的人,也听不懂可以笑的地方在哪里。
少女太聒噪了,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
姜姜大发慈悲道:“算了,不为难你。”
少女的手指在桌上跳了跳,似是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傅红雪霍然起身,往房间走去。
他躺倒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墙角落灰的蜘蛛网。
许久,传来门被打开,又被合上的声音。
轻快的脚步越来越远了。
傅红雪才合上了眼睛。
他到底有没有睡着?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姜穿过窄小泥泞的陋巷,回到长街。
夜晚的长街更加热闹。
商铺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比花儿还要姹紫嫣红。
天上有月无月,好像已经没有妨碍了。
姜姜背着手,在街上瞎溜达了大半个时辰。
“漂亮姐姐等等,可以问你件事情吗?”
被喊住的漂亮姐姐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裳,挎着个篮子,不施粉黛,但脸色看起来还很红润。
她的两个孩子还在前头打闹,少女大概没看见。
她掩嘴一笑:“你问。”
姜姜笑道:“不知这城里头,最舒适的客栈在哪里?”
漂亮姐姐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你顺着彩色的串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了。”
姜姜挥手道:“谢谢漂亮姐姐。”
等那两个孩子的母亲走远了,姜姜才重新背着手,老大爷似地顺着彩色灯串走进了一个巷子里。
巷子左拐右拐,堪比迷宫,要不是有这灯串引路,姜姜已经迷失了。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建筑便鹤立鸡群一般,在一众低矮破落的平房里高高仰头。
金色的牌匾书写着两个大字——欢场。
欢场的门口站着六个不动如山的蓝衣劲装大汉。
他们脸上的表情让他们看起来和旁边的柱子并没有任何区别,高大建筑里的欢声笑语好像完全传不到他们耳中。
姜姜好奇地凑了过去,在他们胳膊上戳了一下。
“是人呐。”
但是他们并没有任何反应,好似雕塑一样。
少女只好姗姗地把手收了起来。
姜姜一进门,马上就有俯首弯腰的精瘦蓝衣人跑了过来。
“请问客人需要什么?”
姜姜放眼望去,场上精瘦蓝衣人分布在各个角落,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客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享受。
大厅正中是一个偌大的台子,四周绕着若隐若现的纱幔,袒露腰肢的西域美人在里面跳着魅惑的舞蹈;左右两边摆着一人高的错落的屏风,屏风上绘画着各色宴席场景,屏风后是用饭的地方。
少女的眼睛在灯下显得亮晶晶的:“你们这里有什么?”
“我们这里什么都有,只要是客人你能想到的,我们就可以为你做到。”
姜姜饶有兴味道:“哦?”
“就是不知,客人你需要什么。”
“哦,也没什么。”少女说道,“我想要一个有浴池的舒服房间,还有一桌菜可以等我享用,不必浪费,寻常的两人份就够了。”
“客人请随我来。”蓝衣人伸手引路。
绕过错落的屏风,转到舞台一侧,有楼梯通往二楼,也有路通往后院。
蓝衣人问道:“不知客人喜欢清幽还是喜欢热闹?”
姜姜道:“我喜欢安静。”
蓝衣人将手引向后院:“那请客人随我往这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注1:出自梁实秋的散文《送行》,原文:我不愿送人,亦不愿人送我,对于自己真正舍不得离开的人,离别的那一刹像是开刀,凡是开刀的场合照例是应该先用麻醉剂,使病人在迷蒙中度过那场痛苦,所以离别的痛苦最好避免。一个朋友说:“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我最赏识那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