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回破庙,熊猫儿直接称呼那青衣妇人为「千婶儿」。
“千婶儿,劳您照看白姑娘了,这里有猫儿在,您先去忙吧。”
千秋大婶原本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死气沉沉,仿佛朽木一般已了无生机,所以她的动作是木然的,目光是冰冷的。但在熊猫儿的面前,她的木然和冰冷顿时不复存在,就像朽木上仍有一簇枝桠突然长出新叶,她努力牵起嘴角,试图让自己显得柔软一些。
“猫儿爷说的哪里话?婶子什么也没做好,反而还吓着姑娘了。”
说着话,她将本该要让书言言服下的「定神汤」递还给熊猫儿,收回的手还呐呐地在衣服下摆搓了搓。
熊猫儿心下一声叹息,张嘴却是朗声道,“不妨事的,白姑娘没那么容易被吓到。”
说着他让开身子,示意大婶儿可以先行离开,面上则始终咧着大大的笑容,“婶子若是得空儿,帮猫儿重新纳双新鞋吧,我现在脚上这双都要穿破洞了。”
突然得到任务,仿佛被人需要。
千秋大婶一下子就像有了盼头,面上的笑意也没刚才僵硬了,“好,好,婶子这就回去做,拿千层做底,保证针脚又细又密,料子也用最好最结实的。”
说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比起现在的热络,适才面对书言言时,她生硬得太过失礼。
转头看向书言言,千秋大婶的眼神里满是歉意,“白姑娘,婶子独居惯了,有些怕生,刚才粗手粗脚还笨嘴拙舌,真是对不住了。”
书言言微微一愣,蓦地想起大婶先前的表现。
那哪是粗手粗脚还笨嘴拙舌?分明是社恐硬被抓来帮忙,不大情愿却不得不做。
书言言自己本身就是个死宅,平日里也厌烦无用社交,如何会不理解?
她相当理解地拉过大婶的双手摇了摇,一脸感同身受地道,“婶婶别这么说,若是我突然被抓壮丁,要负责看护一个陌生人,我也会手足无措的。”
社恐惜社恐啊。
千秋大婶感觉自己觅到知音,在离开时都有些恋恋不舍,末了还冷不丁跟熊猫儿小声念叨了一句,“这真是个好姑娘。”
熊猫儿在大婶走后,对书言言是啧啧称奇,“千婶儿平日里沉默寡言还总躲着人,我若非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人,还请不动她呢,没想到她还挺喜欢你。”
书言言下巴一抬,“谁让我人好。”
熊猫儿大手一抬,“那好姑娘,快喝药吧。”
书言言:“!”
书言言忙倒退三步,横指堵住鼻孔,瓮声瓮气道,“我没事儿喝什么药啊?”
熊猫儿两眼一瞪,嚷嚷道,“你还没事儿?你事儿可大了,刚解了春毒又中迷药,再不喝点儿「定神汤」,我都怕你———”
话音戛然而止。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说出不吉利的话,忙“呸呸”了几声,再开口就是又劝又哄了。
“你多大的人了还怕喝药?”
熊猫儿说着从怀里摸出俩红彤彤的果子,献宝道,“呐,这有奈枣,你乖乖喝了药,我就给你甜嘴。”
书言言嘴巴一抿,眉头死紧。
她也不想矫情的,但她是个「冰美式畏如虎,喝奶茶要全糖」的人,怎么喝得进中药哇?
自觉无事的书言言还在垂死挣扎,“可,可那药不都凉了吗?药性应该变差了吧?再说了,是药三分毒啊对不对?”
“对什么对!”
熊猫儿最大的温柔就是记得给她摘果子,再多也不惯着了。
只见他两手捧碗用内力一催,不消一会儿那汤药上就飘起了轻烟,“行了,这下不凉还烫了,你慢点儿喝。”说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就递了过去。
书言言:“.....”
书言言还来不及对这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技能感到惊艳,就被怼到面前的中药熏得五官扭曲。
她还要推脱,一抬眼却见熊猫儿严肃起来显得不怒自威的容颜,顿时怂了。
该说不说,不笑的熊猫儿也太像□□大佬了,那敞怀的短裳,那胸肌腹肌和肱二头肌,这要是再刺上左青龙右白虎,感觉陈浩南都要下岗了。
书言言乖乖接过药,心中却仍有小小的不满。
她反手就把瘸腿兔子给他塞过去,使唤道,“那你给我烤兔子,果子不够吃。”
这不客气的表现,在熊猫儿眼中就是她没把他当外人。
熊猫儿登时眉欢眼笑,气场全消,“行!我这就给你烤。”
*
此时正值黄昏,天边一片暮色。
而破庙之中,篝火燃起的橙黄与天色是那么融洽。
书言言缩在火堆边儿,两手捧着碗,正愁眉苦脸地喝药汤。
熊猫儿大马金刀地坐在离她不近不远的一侧,手上烤着香喷喷的兔子。
书言言一边耸着鼻尖闻肉香,一边催眠自己喝的是兔肉汤。
熊猫儿手上在忙活,嘴上也不停,说完了自己与千婶儿的相识过程,又开始说他是怎么救下她的。
不用人问,自己就交代的一清二楚。
尽管那些话听着轻描淡写,但书言言知道,熊猫儿正如原著所述:看着潇洒不羁,却是豁达仁义;行的是劫富济贫,帮的是孤苦百姓。
他救她一事虽非她所愿,但他为她奔走又四处探听,甚至还能赶在江佐司徒给她易容前就救下了她,这其中是如何争分夺秒又动若雷霆可想而知。
身为快活王的酒色财气之一,色使江佐司徒的武功并不差,甚至还深谙暗器。
若非熊猫儿的神磁葫芦「乾坤一袋装」专克暗器,他都不一定能重伤他,搞不好还会受伤。
书言言有些头疼和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劝退熊猫儿。
人不怕她「命短」,就连「磨镜之好」都吓不走他,担心她的安危还巴巴地在暗中做保镖。这么好的人,她要再把话说绝了岂不是寒人家的心?可要再不说,人直接跟着她去「快活城」也不合适啊。
心下千头万绪,面上就不由得会显出几分。
书言言本也不是什么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她心中烦闷,指尖就会不自主地想刮挠什么,恰好手上就捧着药瓷碗呢。
她两眼怔怔地看着火堆儿,心里头正想着事儿,伴着柴火燃烧的“噼噼啪啪”,突然就听见指甲抓挠瓷器的声响。
熊猫儿顿时住了口,侧目朝书言言看去。
见她魂不守舍还一脸难色,他心念一转便猜到几分。
“既然药都喝完了,那就吃兔子吧。”
熊猫儿说着拿过书言言的碗放到一旁,转而将烤好的兔子塞她手上,见她还有些怔怔愣愣,他抬手就拍了拍她的头顶,面上还带着了然的笑意,“我知道,有些话你不好说,那何不让我来说?”
书言言:“?!”
书言言闻言杏眼微睁,心下慌得一批————说,说什么?!你要是再来个深情告白,我可真要遭不住了!
熊猫儿见她一脸无措,顿时失笑,“你怕什么?是我心悦于你而你对我无意,又不是你心悦于我而我不解风情。”
说着他也实在是有些不解,“被人喜欢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为何我在你眼里只能看到抗拒和负担?我是心悦于你,又不是要逼婚于你。”
书言言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命短」是事实他已经知道了,「磨镜」这种无稽之言她不想说第二遍,那她该说什么,总不能将任务内容和盘托出吧。
书言言张不了嘴,熊猫儿又接着道,面上还带着他一惯爽朗又坦荡的笑意。
“不管是什么,我心悦于你只是我的事儿,你可以无意于我,这本就是你的权利。”
“只是你切莫因为回应不了我的心意而感到歉疚,这世间两情相悦者稀,多得是单相思难成圆。再说了————”
“我可能很快就喜欢上其他貌美的姑娘,感情这种事儿,哪有说得准的?”
这最后一句看似玩笑,却也很难说有没有包含他的期盼,感情之事确实难有定数,说自己很快会移情别恋也不过是让书言言宽心。
但书言言哪能宽心啊,她简直是揪心。
一脸纠结地看着熊猫儿,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卑劣,人把一颗真心掏出来,赤忱又热烈,而她呢?
顶的是马甲,说的是谎话,虽不至于把人的真心往地上踩,但他赤诚相待,她却用「磨镜之好」这种瞎话糊弄人,实属不应该。
书言言心里有杆秤,是个讲究公平和不愿亏欠的人。
她对上真假难辨的王怜花可以满嘴跑火车还理所当然,但对上磊落坦荡的熊猫儿就觉得说谎很亏心。
挣扎再三,她决定说真话,实在不能透露的她可以略过,但该坦白的还是得坦白。
一咬牙,一闭眼,她这架势唬了熊猫儿一跳,还当她又要说什么「磨镜之好」一类的惊人话语,不成想书言言却道。
“熊猫儿,我骗了你。”
“磨镜之好是假的,我喜欢男人,只是......我不能喜欢你。”
不料熊猫儿竟露出「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失笑道,“我就知道。”
书言言一愣,“诶?”
熊猫儿笑着道,“我一开始听到时还真被你唬住了,可后来一想,你要真是「磨镜之好」,大清早上你叫那么大声是做甚?那声音做不得伪,又惊又恐,若非你喊过一声就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我差点儿就冲进去了。所以————”
“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一个姑娘宁愿自污名声都要绝了我喜欢她的念头?我熊猫儿不敢说风流倜傥却也相貌堂堂,不至于让人避如蛇蝎吧?还有,她分明刚遇过采花贼,为何又执意孤身行走,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这些就是他放心不下书言言的原因了。
书言言:“.........”
书言言再一次刷新了武侠人物的难糊弄程度,她做任务到现在,到底有成功骗过谁呀?
越想越心酸,书言言忍不住扶额,叹息。
好一会儿她才重振旗鼓,一脸认真地对熊猫儿道,“我这一生很短,很短,短到我只够做两件事儿。让一个人认错,让一个人日后可以好好过,除此之外我再也顾不得第三个人。你很好,只是不凑巧地喜欢上一个心里已经装满人的姑娘,她有自己要走的路,那路的尽头没有你。”
熊猫儿愣了愣,一语双关道,“便是随行一段也不行?”
书言言摇头,“不行,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熊猫儿嘀咕,“我从未要她还什么。”
书言言斩钉截铁,“那也不行!这世上除了钱,什么都难还,尤其是感情。”
说着她死死盯着熊猫儿,“我无意招惹你,既回应不了你的心意就该断个干净,我不能教你心里空惦着我,日后见到我死了还白白难过。”
熊猫儿啧了一声,“你是真不忌讳,死字也能挂嘴边。”
书言言忌讳个锤子,她死都死过一次了,“事实而已,我打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命短,就像一朵花,揪一片花瓣儿就少一点儿时间,等揪秃了也就「是时候」了。”
熊猫儿眉头一皱,并不愿意她这么说,“可我已经认识你了,真凋零了,我还是会难过。”
所以什么叫「空惦着」,什么叫「白白难过」,感情岂能这般衡量?
熊猫儿对书言言的感情观不敢苟同,却也因此多了解了她几分————这姑娘不动情时,心是铁做的啊。
心如铁的姑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所以我才尽量让你别陷太深,只要感情浅,到时候哭一哭也就罢了。这要是感情深了,我一不小心成了你的「白月光」,那岂不是耽误你?”
熊猫儿:“......”
熊猫儿叹为观止,为她在情之一事上能做到如此权衡利弊感到惊奇,“你....想得还挺长远。”
书言言摆摆手————这才哪儿到哪儿?
就因为她在感情上理智过了头,所以一直单到现在么。
“没办法,我不喜欢感情用事。”
“而且说实话,我觉得一见钟情是件挺没谱儿的事儿,跟见色起意差不多。我原以为「磨镜之好」足以吓退你,但没想到你还挺执着,那我就只能说真话了。”
熊猫儿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真心换真心么?”
是他足够坦荡,才让她不愿再蒙骗于他。
想清楚这点儿,熊猫儿看着书言言的目光顿时变了。
挣脱开「白翩翩」自带的初恋滤镜,少了那股不由自主的怜惜和保护欲,他发现眼前这个姑娘有着与柔弱相貌截然不同的坚持和漠然。
她心有所向,一往无前,旁的人事物是当舍则舍,当断则断。
她不会为他停留,也说得再明白不过,他若是痴缠,就未免太难看了。
熊猫儿蓦地一笑,决定后退一步,将最后那点儿心思都埋进土里,嘴上却道,“姑娘的为人我现在才有真正的体会,可这当如何是好?我似乎愈发喜欢你了。”
“!”
书言言悚然一惊,系统妖妖灵便很有眼色地开始扫描熊猫儿,人物信息如下————
姓名:熊猫儿
性别:男
身份:天下第一游侠
心理状态:释然+畅怀
生理状态:健康
好感度:一百【达成友情线————谁说女人不能当兄弟。】
书言言:“......”
书言言嘴角一抽,继而哑然失笑————唉,我果然是注孤身啊。
*
兔子分食而尽,两人也要分道扬镳了。
尽管不放心书言言一个人,但这回熊猫儿却肯放手让她去做她要做的事。
既然她已经保证自己有自保的能力,他也就不多问。
本来兄弟之间就无须插手太过,只要有难之时能施以援手就好。
熊猫儿从自己的脖子上拽下一条项链,递给书言言。
书言言抓着抬手一看,就见一条普通的黑色编绳,上头还坠着一块儿奇形怪状的金属,“这是什么?”
“这是信物。”
熊猫儿说着用自己的酒葫芦去碰吊坠,结果那吊坠表现出「同极相斥」,在半空中好一阵晃悠,“你若有事儿,就拿着此物去找丐帮子弟,他们与我交好,会传信与我。”
书言言点了点头,将项链好生收下,然后一本正经地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对熊猫儿拱手作礼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熊猫儿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她做这动作很是违和,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他亦拱手作礼,“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书言言走了,熊猫儿是看着她走的。
见她背影远去也不留恋,仰头一口酒,大步流星走。
在熊猫儿看不到的地方,白飞飞突然现身到书言言面前,张口就道,“计划有变,我们去洛阳。”
书言言:“???”
————那不是仁义山庄的地界吗?
————我可刚跟便宜姐夫说我不去那里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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