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的这一夜,注定又是不眠夜。
宵禁前夕,突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李园」门口。
车帘一打,只见一身着白底红裳的贵公子怀里抱着个小女娃娃,徐徐步下马车。
胖门房揉了揉眼,定睛一瞧,那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可不就是他家小小姐吗?!
“来,来人啊!”
胖门房怔愣半晌,突然像是被人踩了一脚,高声叫了起来,“快去禀告二少爷和表小姐,小小姐回来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
死气沉沉的「李园」突然像是活了过来,熄灭的烛火都被重新点燃起来。
胖门房发挥出与他体型严重不符的速度,仿佛滚着就来到了贵公子跟前,伸手就想抱回书言言。
贵公子侧身一让,躲了开去,面上似笑非笑道,“不劳烦,这孩子轻得很,我抱得动。”
“.......”
胖门房微微一愣,突然间也反应过来上下有别,是自己唐突了,于是讪讪收回手,不自觉地往衣服下摆擦了擦,面上也露出讪笑。
“是小的冒犯,只因先前曾抱着小小姐赶路,所以才一时忘了形。”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小的好前去通传。”
贵公子没有开口,却是身边的侍女替他回答,“免贵姓王,通传就不必了,你前头带路吧。”
胖门房又是一愣,他们怎么就能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这般口气不小的话。
仔细观察来人的行头和车马,他这才发现来人可能来头不小,但「李园」又岂是说进就能进的?
胖门房有些犯难,职责所在他不能随便放人进出「李园」,可来人带回了小小姐,也不知能不能通融?
就在他为难之际,就听身后传来他家二少爷又惊又喜的声音,“王前辈?!当真是您吗?!”
这话音刚落,胖门房甚至都没听到脚步声,就见他家二少爷李寻欢匆匆而来,冲着那红衣贵公子行晚辈之礼。他顿时惊掉下巴,盯着“王前辈”看,心道,“乖乖儿,这看着可没比二少爷大几岁啊?”
李寻欢行过礼,这才将目光下落到书言言身上,他也跟胖门房一样伸手想抱过来,不想又一次被躲过去。
胖门房就疑了,他一个下人不好碰小小姐也就罢了,亲爹都不给碰么?
王怜花其实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却解释道,“这孩子高热刚退需要静养,我抱着就好,你前面带路吧。”
李寻欢不疑有他,赶紧让开身子,“王前辈,这边请。”
......
书言言被王怜花亲手安置回她的“儿童套房”,同院的林诗音在旁心急如焚地想亲自照顾,不想王怜花掖好被角就一个回身,展臂拦住了她。
“林姑娘,有些话我需要同你和寻欢好生谈谈。”
林诗音对上王怜花是有些心虚加愧疚的,但书言言离家两日有余,一回来就生了病,她实在担心,根本无心谈话。
“王前辈,劳您照顾了这孩子两日,此时已是入夜,不若明日再谈吧。”
王怜花眉梢一挑,甩了个袖花收回手臂,侧身而立。
林诗音只当他是应了,抬脚就上前,不想擦身之际却听他施施然道,“明日复明日,有些事儿你们蹉跎得起,这孩子可耗不起。”
只这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哪个当娘能受得住?
林诗音本就多愁善感,闻言当即想到不好的事儿,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忙问王怜花,“前辈这是何意?”
王怜花一声轻叹,给她留了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就走开了。
这下林诗音是彻底慌了,如何还能继续留下?
她匆匆俯身摸了摸书言言的小脸儿,测过她的额头和脖颈,见温度如常才心下稍定,随即她就命疏雨守在房中照看,自己则是步履促然地追着王怜花而去。
*
「冷香小筑」
此间除了王怜花林诗音和李寻欢,再无旁人。
林诗音按耐了一路,终于能问出,“前辈适才所言究竟是何意?什么叫那孩子耗不起?”
李寻欢半扶着林诗音,温言劝她稍安勿躁,却也心惊王怜花话里的意思,用目光相询。
王怜花想着书言言在船上跟他讲的七分真三分假的话,也不照本宣科,反而添油加醋,于是话出口就成了半真半假又耸人听闻的天方夜谭。
大意就是,一个孩子无意间发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的父母因第三者插足而抱憾终生,于是她心怀不忍想着拨乱反正。
她跨越山海,穿梭光阴而来,就是为了促成父母的姻缘,可凡事都有代价———
“那孩子逆天而行,已是‘时日无多’。”
时日无多?!
林诗音顿时骇得软了四肢,只一口气强撑着才没晕厥过去,她哭得梨花带雨道,“怎会如此?那孩子看着分明是好好的。”
她刚才还摸过她,是温热的,是柔软的,浅浅的呼吸,红润的面颊,明明就是再好不过的孩子,怎么会时日无多?
李寻欢亦是不解,书言言一直以来都活蹦乱跳,生机勃勃,怎么突然就说时日无多。
还有那什么跨越山海穿梭光阴,听着可比「山海经」都要玄幻,怎么可能?
不比林诗音一说就信,他对王怜花所言只当是听了一则书。
想着王怜花亦正亦邪的为人,他不得不出言试探,“前辈,您莫不是在寻我二人开心?”
“———开心?”
王怜花嘴角一翘,目光在李寻欢和林诗音之间逡巡,他直言不讳道,“我原也不想多管闲事,奈何看中了李凌寒,不得不多事这一回。”
于是,那话就长了。
“你二人之间素有情愫,早在两年前我就有所察觉,否则我也不能把「怜花宝鉴」托付给林姑娘。”
“可后来听闻林姑娘自有主张,竟不曾转交「宝鉴」于寻欢,我还当自个儿眼拙,一时看走了眼。”
这话说重不重,但林诗音所为确实有负王怜花所托。
她心中有愧,做势欲跪,王怜花连忙用眼神示意李寻欢阻止,自己也干巴巴地补了一句,“我非是追责,你无需挂怀,眼下还是李凌寒的事儿当紧。”
这就把场面圆回来了。
他暗吁了口气,继续说道。
“两年光阴,时过境迁。”
“其实一直有人替我守着「怜花宝鉴」,不曾想突有一日他竟来信告诉我,李寻欢和林诗音的女儿现身婚礼当场,还阻止了林诗音和龙啸云的婚礼,疑是冲着「怜花宝鉴」而来?”
他每个重音都落在人名上,说到最后就笑了,那笑声中却是感慨居多。
“漫说我交托「怜花宝鉴」一事鲜为人知,只说你二人的女儿———”
他看向李寻欢和林诗音,笑着问了一句,“你们,哪来的女儿?”
李寻欢和林诗音同时沉默了,“.......”
他们确实没女儿,这种事儿糊弄谁都糊弄不过王怜花。
想当年,王公子可是号称在青楼楚馆里泡大的,姑娘们是雏儿还是身经百战,那妆容下的真颜是美还是丑,甚至衣服下的身段是真还是假,他扫一眼就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李寻欢尚且要去寒山寺求证,王怜花便是现在都敢说,李林二人之间绝对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那么,孙驼子信里的内容就很有趣了,有趣到他在岛上都坐不住了,必须来一趟保定,强势围观之。
“来历不明的李林之女已然教我匪夷所思,而更教我费解的是,心有所爱的林姑娘如何会下嫁给名不见经传的龙啸云?”
这话着实是扎心了。
林诗音闻言难堪地别过了脸,紧咬下唇,强忍泪意。
李寻欢如今是幡然醒悟,也觉得自己所为简直累人累己,惭也愧也,“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之过。”
王怜花下巴轻抬,睨了李寻欢一眼,“自然,但也不尽然。”
说着他的目光也稍稍分给林诗音一些,一时间,情场前辈的气势是巍峨如山,直压得二人喘不过气,“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二人若是酿出苦果,也是你们应得的。”
这话说的,实在是没在管两人死活,可又何尝不是大实话?
林诗音顿时面色苍白,李寻欢亦有些黯然。
王怜花说兴正酣,继续说道。
“我听过这两年李园发生的事儿......区区龙啸云微不足道,你二人所为才叫我大开眼界。一个大方仁义到连未婚妻都能让,一个闷声不吭抗过两年就退了?”
“两人之间,这一退一让岂非越行越远,又何愁没有外人插足?所以我才说自己看走了眼,原以为是一对璧人,却原来是不合适的两个人。”
王怜花实在是太懂男女之事,这最后一句简直一针见血。
可他蓦地反应过来,李寻欢和林诗音若这般不合适,在另一个世界怎么就得成连理,还生了个孩子?
“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自顾自道,“这般想来,便是你们二人之间没有龙啸云,日后也难保没有张啸云,孙啸云,那又是如何来的李凌寒?”
“该不会又是那孩子骗我?”
“仔细想想,那孩子除了一张脸,胆大妄为又狡黠精怪的性子可跟你们没有丁点相像之处,你们生得出来这么妙的孩子吗?”
王怜花越想越不对头,「魔镜」既然说「李凌寒」十句只有七句真,那么假的三句里可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就在书言言即将掉马之际,林诗音却突然开口,“可以!”
“什么?”
王怜花一时没醒过神儿,只是循声朝林诗音看去。
然后就听她斩钉截铁道,“可以生得出来,我未来的孩子就是「李凌寒」。”
“哦?”
王怜花眉梢微挑,轻轻一瞥呆若木鸡的李寻欢,对林诗音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但有些事儿必须说清楚,“你要知道,生孩子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
林诗音不是什么未及笄的少女,知道王怜花言外之意,她一改往日柔弱内敛的性子,壮着胆子放出豪言,“表哥除了我,休想再找其他人。”
这话一出别说李寻欢,王怜花都愣了。
半晌之后,他哈哈大笑,却非是嘲笑,而是赞扬,“我收回先前说你们不合适的话,士别三日,林姑娘原来已经能为自己做主了。”
若说从前的林诗音,在王怜花眼中也不过是菟丝花一般的存在。
可现在的她,已然有了自己的光采,不仰赖不柔弱,独自盛开更显绝色。
作者有话要说:咕咕:下一章就要结束了,我过几天会去旅游四五天,到时候会挂请假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