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心中生出了几分兴味:
第一,这种小轿子,自然不是远程的代步工具,所以轿中人不是担心路途劳累;
第二,能雇得起这样的轿夫,自然也不是缺钱的主,要买匹宝马,也不在话下;
第三,照这个抬轿的速度,里面的人自然不是病恹恹的。
所以,轿子里的,是一个健康但不会骑马或者不适合抛头露面的人。
富贵人家,不会骑马,或者不愿意抛头露面的,大多就是姑娘家了。
再想想自己惹麻烦的属性,陆小凤觉得,这个时候,轿子里面的人就该掀开帘子,露出一双顾盼生姿的美眸。
美人倒是没走这条路线,但天公作美,一阵风刮来,还真让陆小凤看到了轿子里的人——
她心头一凛:是雪疏影。
雪疏影瞧着消瘦憔悴了不少,下巴尖了,瞧着让人觉着羸弱孤苦的感觉。
陆小凤悄悄尾随,记下了雪疏影进入的房间。
之后,找人给花满楼送了信,说明她毒已解开,勿念。
等夜色渐浓,陆小凤潜入到了雪疏影的房间里。
其实当初接触雪疏影,最初的确是因为她身上一定有个惊人的谜团,但后来是因为……她真得很不一样。
不是说那些惊世骇俗的见闻和认知,而是她这个人的本性。
纯真,烂漫,最神奇的是,她让人觉得很治愈。
她见过她笑容无瑕的样子,也见过她孤高冷傲的样子,还见过她无助又绝望的样子。
然后,她就消失了。
如今,好像那之前的,也都消失了。
雪疏影在梳头发。
待陆小凤进屋后,她动作越来越慢,没多久就停下了。
陆小凤迟疑片刻,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看着镜子里雪疏影的脸庞,缓声问道,“你还好吗?”
雪疏影回避了这个问题,“抱歉,”她的音调平铺直述,“这段时间没在你身边。”
陆小凤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在自己身边,所以没能及时告诉自己,西门吹雪的这场决战背后有什么阴谋秘密。
“本来就要自己探索才有意思。”她没来,自然有她没来的原因。
何况,她已经尽量托花满楼传话了。
更何况,她自己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又哪有什么精力来照顾她这一摊子麻烦事。
明明她说完这话,气氛应该轻松些,但反而更冷肃起来,一下子,好像两人中间生出漫漫岁月无涯的洪荒。
雪疏影,她在划清界限。
陆小凤吸吸鼻子,有点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雪疏影。“上官飞燕……”她拿出了这个挤压的问题,“还活着吗?”
雪疏影倦懒的神色里,还是露出了几分诧异。她看向陆小凤,“她……”她又怎么会知道,哦,陆小凤是问她知道书里结局是怎么样,“我知道的故事里,是暗示她还活着。”
最大的困扰尘埃落定。
陆小凤扯了个椅子坐下,闲聊模式开启,“你怎么回来了?”
雪疏影又转回去看着镜子了。
“陆公子还是早些走吧,我在这里,有我的安排。”
陆小凤注视着她的背影,两个呼吸后,温声道,“那你早点休息。”
她既然那样狼狈愤懑地丢下一切离开,如今归来,自然是有她要追讨的东西。
只是,她不想让自己参合,抑或是……不相信自己,会站在她这边。
陆小凤没有等太久。
红袖楼门口摆了个纸板,白底黑字写了,三日后,新人登台。
后面小字还写了,是京城故人,擅说书。
后面这“擅说书”三个字,如今满京城,十个人里有八个会想到雪疏影。
在雪疏影这样出场前,关于她的各类消息沸沸扬扬传了出来。
什么得罪了人,欠了债,被大人物下手惩戒……
听的版本多了,再加上几分拼凑,陆小凤得到了一个完整版本:瑞王在翠微阁的护人保单上为雪疏影下了单,但他隐瞒信息,惹了不该惹的人——也就是说太子,现在被冒犯的翠微阁反手就是一个惩戒。
这个故事很假,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子没那么强。
不过自那日宫中一别,皇上毕竟不算年轻体壮,经此变故,当天夜里就大病了一场,如今还在缠绵病榻,换句话说,此时此刻,太子监国。
皇上膝下没几个成年儿子,不成器的更多,就一个还有点样子的,偏偏是这个心眼子长歪了的太子。
如今,太子一派如日中天,他又是个自命不凡的主,围在他身边的谄媚之辈,自然不会逆着他的心思点出来这其中的问题;有那铮铮傲骨的,又不清楚这背后缠绕的关系,只当江湖中又多了个组织想和朝廷相辅相成。
要知道,翠微阁本来就是雪疏影手里的东西,所以现在是假意向太子投诚?
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自己卖身青楼,另一边将手中的势力假意送上?
陆小凤觉着这里面一定有她没想到的地方:凭雪疏影的身手和翠微阁的能力,若不考虑后路,在太子出行时,必能取他狗命。
但要考虑后路,又为何把翠微阁拱手暴露给太子;而如若不许考虑,那直接粗暴地杀之即可。
不懂,不懂。
不过没关系,她有耐心,等得起。
转眼,登台之日如约而至。
而她陆小凤,刚刚好也买了一张入场券。
她来得已经够早了,这红袖楼才看看开门接客。
而像她这么迫不及待的,竟然还有人,还是个熟人。“花满楼?”
“陆小凤!”花满楼面露惊喜。
得嘞,她是让花满楼留意雪疏影的消息来着,但她最近忘了要跟他联系了。
幸好花满楼完全没想到计较这茬。“老鸨同意在雪姑娘上台前,先许我们见一面。正好你也在,不如一起?”
老鸨见状,当即顺着杆子往上爬,谄媚一笑,“爷,多来人要加钱。”
花满楼笑容和善,点点头,示意小厮掏钱。
小厮一边掏钱一边嘟囔着给陆小凤提条件,“陆少侠,你可得看好我们公子,不能让他饮酒。”
陆小凤心领神会,装模作样道,“哦,受伤了?”
花满楼面露无奈,“小伤罢了。”
见一面,当然不然只见了人就走。
老鸨拿了银票,留了一句注意时间就出去了。
陆小凤看看端上来的茶,吩咐站在雪疏影旁边的小丫头,“换成水吧。”
小丫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欠身出去了。
她又半开玩笑地问那跟着的小厮,“这下,你该放心了吧,喝酒伤身,喝茶解药,直接喝水。”她欠欠地补了一句,“万一那小丫头没把水壶洗了,里面还残留了一些茶怎么办,要不,你盯着她?”
那小厮觉得她所言甚是有理,郑重其事地道谢,“陆公子说得对,我去看看。”
陆小凤被逗笑。这是特意派了一个较真的新人来跟着花满楼啊。
花满楼也跟着笑着摇摇头。他轻轻叹口气,进入主题,“雪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公子抬爱,小女子并无难言之隐。”
“抬爱”?陆小凤盯着雪疏影平静的面容,似乎要看出一朵花来:这个词,怎么跟雪疏影的嘴巴那么不搭呢?没换人吧?
花满楼不再坚持。那天,她从他府上离开,口口声声说的是自愿,如今却沦落到这里。
她当日不想给他惹麻烦,如今也是一样。
“雪姑娘,我想我们是朋友,朋友有难,自然是要帮的。”
雪疏影这次终于抬起脸,她看着花满楼真诚的表情,“花公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我选择的路,我跪着,也会把它走完。”顿了顿,“花公子好意,我明白,如若有需要,一定厚颜请公子施以援手。”
气氛宁静中带着悲伤。
陆小凤正想打哈哈缓和下,就听雪疏影再次开口, “花公子,既然你说我们是朋友,我也有一句话想送给公子,” 她语气苦口婆心,“爱人之前,先爱自己。”
雪疏影心想,前些日子,陆小凤来问她,上官飞燕是不是活着,扭头花满楼就受了伤,怎么会那么巧?这两者之间,必然有关联。
但直白说出来就太伤人了,她就这样隐晦地提醒吧。
反正对他们来说,她是能会闪现金手指的人。
闻言,花满楼先是一怔,面露怅然没有说话。
气氛一下子有些安静,此时,老鸨催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离开的小厮声音也跟着响起,回她一句马上。
屋内,花满楼很快又露出一个常见的温和笑容,“雪姑娘,告辞了。”
花满楼起身,陆小凤看了看雪疏影,也跟着起身,落后几步跟在花满楼后面。
“这句话也同样送给你,”雪疏影突然又开口,“陆小凤,爱人之前要先爱你自己,你明不明白?”
她如今在想,或许自己一开始拉郎配就是错的,如果她没有提这个话题,也许陆小凤就不会有这个念头……
也许过了几年,花满楼忘了上官飞燕,陆小凤又暴露了女儿身……
如今,怕是个错误的季节。
屋外是接踵而至的客人,步履匆忙的下人,老鸨和花满楼装模作样的客套话;屋内,迈步的陆小凤顿住,回了半个头。
她有点赌气,“我不想明白。”语气苦涩而倔强。
她这辈子,从来都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要改,那得重新投胎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续加班情况较为严重,包括周末两天,预计持续到过年。本周已发烧一次,实在难以兼顾。如有空闲想自我调节一下,本文改为缘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