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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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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被问及为何要比试时,剑客只说:“我是一名剑客。”剑客寻剑客比剑,尤其是在这论剑大会上,岂不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而且姑娘的剑,是一柄好剑,一柄剑客的剑。”

阿灵下意识地摸上了剑。这柄剑是段英所赠,削铁如泥,比她从前在铁匠铺里买的那把自然好上许多,但这剑在她的背后,只露出一个剑柄,剑客又是怎么看出好坏的?

“剑柄的弧度、尺寸是否适合抓握,是否能灵活舞动又不至脱手,一眼就能看出。”剑客如松如柏地站在阿灵面前,眼神已经从她的剑上挪开,阿灵却能看出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再看一眼阿灵的剑的欲望,仿佛盯着别人的剑看就像盯着别人恋人看一样,是一件不恭敬的事。

……这人看上去有些呆。

嬴映雪恍然大悟:“你是方试锋?”

“是,”方试锋又一拱手,“姑娘既知我的名字,便知道我只是为了求教剑法,绝无他意。”

嬴映雪来这儿已有数日,也听说过方试锋的鼎鼎大名——不算是好的那种。

人们提起她时,总是带着轻蔑、嘲笑的语气:“那个方试锋又找人比剑了!这次竟然找了嵇靖大侠!”“她这得负上百分了吧!”

论剑大会是积分制,赢家加分,输家扣分,可以邀人对局,也可以去裁判处挂号等匹配对手。方试锋每日至少对局七八场,还总是不知好歹地去找那些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比试,往往被几招打下台来,人们也爱看她的比赛找乐子。

她是鸿山派的弟子,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习剑的大派,里面的弟子也让人敬上三分。但方试锋不一样,人们说她参加过鸿山派收徒的试炼,但没有通过,之后却天天在日升时分到鸿山派山门练剑,连续两年,无一日停歇,鸿山派这才破例收下了她。好事者都说这是因为鸿山派高手这样的神仙人物没见过这种无赖样。

而今,这样的无赖模样用在了阿灵身上。

她腰背挺得直直的,眼神澄澈坚定,但整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锋利,既不傲慢也不气势逼人,却带着一股子韧劲,脚下像生了根一般长在了那里。

阿灵挑了挑眉:“若是我剑法极差,你岂不是在逼我到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方试锋不假思索道:“佩戴这样一柄剑的人,剑法绝不会差。而且只要姑娘答应,比试的地方随姑娘挑!多偏僻无人都可以!”她顿了顿,有补充道:“而且我的名声很差,就算我说我胜了姑娘,也没有人会信的。”

她说这话的样子坦荡极了,既没有不忿,也没有自卑,只是说了一个能用来为自己的邀战添加一个筹码的事实罢了。

阿灵被她噎了一下,想了半天,说道:“可是我没有和人比过剑。我的剑只用来防身,却不知怎么用来和人比试。”

方试锋拔出了剑,剑尖朝下,双手握住剑柄抱拳,向阿灵躬身行礼,额头抵到了剑柄:“我四岁开始习剑,在我十九岁参加鸿山派试炼之前,我从未与任何一人比过剑。”

阿灵最终还是选择了站上平顶山的擂台。

若是要让嬴映雪来评,她会说这一点都不像剑客之间的战斗。

……虽然她也说不清剑客间的战斗应该是怎么样的。

但剑比匕首长那么多,不就是用来在周身争取更多的空间,去用剑招刺、挑、挡,让虹光碰撞出铮响吗?可阿灵一开局就冲得那么近,放弃了全部守势,仿佛抱着“不成功毋宁死”的信念冲击着。但她的身形快如鬼魅,让人难以用眼睛捕捉到她的动向。她不需要剑身的格挡,她的速度就是最好的防御。

方试锋也不像一个剑客,她的剑就像她身上灰扑扑的直裾一样,平凡极了。既没有穿花拂柳、一剑点出万朵梨花的美姿仪,也没有傲骨凌霜的凛然正气,每一剑都靠全身的力量来带动,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楚分明,又丝毫不露空门。

她的基础打得极为扎实,阿灵想,可惜就像她说的,从前她对敌的经验实在不丰富,欠缺了些眼力。她既然找不出自己的破绽,那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阿灵的剑改了方向,绕过她的脖子,斩下一缕她的垂发时,方试锋退了一步,平静地说:“我输了。”

擂台下面瞬间响起了一片哄笑声:“方试锋,你现在欠了五百分了吧!”

“鸿山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子!你师父怎么不把你给逐出门去!”

阿灵与方试锋并肩走下擂台,哄笑声更大了。

“这些人太过分了,”阿灵气愤道,“他们自己分明连擂台都不敢上。”

方试锋眼神扫过这些人,平静无波:“如果我去向他们邀战,他们也是不敢接的。但他们不是剑客。”

她的生命里仿佛只有两种人,剑客与非剑客。

“你只与剑客比试吗?”

方试锋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布,很认真地擦着自己的剑:“我的剑还不够强,所以我只向人讨教剑法。”

“这真是一个......”阿灵努力找寻着形容词,“不寻常的想法。”

“如果我的剑输给了其他兵器,我怕我会犹豫,会迟疑。在我生命里只有剑的时候,不管倒多少次,输多少次,我都会坚持下去。”她掏出了另一块布,开始擦拭起剑柄,“这是我的剑道。”

她将剑收回鞘中,向阿灵行礼告别,走入了轻蔑她的人群里,过了一阵子,那边响起了更响亮的欢笑声,方试锋领着另一人走上了擂台。

阿灵忽地开口:“我的道是什么呢?”

嬴映雪眨了眨眼:“惩恶扬善?”

阿灵轻笑了下:“或许吧。”在她的心里,惩恶扬善是当不得道的,就像想要当一名剑客也算不得是道一样。道是方法,而非目标,同样是惩恶扬善,有人一人一剑惩凶除恶,有人投身朝堂,匡扶社稷。

可是她只看到过这个世界那么小小的一角,又怎么能建立起坚若磐石的信念、寻到自己的道呢?

“其实一直以来,我只是想看看这个世界。”

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那个潜龙阁却逼得她小心谨慎地遮掩行迹,不能自在地行走在江湖上。

不过还好,她的困境只需要潜龙阁的覆灭来解决,而花怀袖的困境却没有终止。

阿灵得知花怀袖来了的消息,还是在路边买茶水时听闻的。

许多人边喝边议论有一个车队上了平顶山,马车顶上镶着宝石,旁边跟着二十多骑,后面拖着十几车的帐篷与日用品,还向周边村子买了二十多只家禽、十头猪、十头羊,一起赶上了山,在守正里驻扎下来。

“他们是什么来头?竟然住进了守正里?”

“听说过北漠花家没有?但凡和西域通商的门派,都与他家有交情。”

于是阿灵就领着沈拭尘、嬴映雪、谭千梨,找上门蹭吃蹭喝去了。

帐篷已经支了起来,外面闹哄哄的,几个身型健壮、皮肤黝黑的武者正在杀猪放血。阿灵眼尖地看见他们抬手时袖子上滑,露出了带着血迹的白布。

所以当那一碗毛血旺只被摆在了花怀袖跟前,却没有给众人分吃时,她也没拿这件事来玩笑。她只是拿出了那本灵蛇鞭法,推到了花怀袖身侧:“物归原主。”

花怀袖笑了笑,很珍惜地摸了摸书册,将它妥善收好。

像是对待一件要被藏到宝库里的珍宝,而非一本武功秘籍。

阿灵看着他眼下青黑,自以为轻声地叹了口气。

可她这口气叹得明显极了,连南入竹都听见了。听见了也不当做没听见,而是努力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一半下去,含糊地问:“阿灵,你为什么叹气?”

她看着南入竹顶着自己的脸说话,但吃相却和初识那会儿一样,觉得奇异极了,失神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在想春天到了,我院子里的桃花有没有开花,凤仙花还是不是活着。”

被她一说,南入竹忽然兴奋了起来:“花怀袖种花的手艺长进了!他之前种了几盆月季,竟然真的开花了!我一会儿领你去看!”

沈拭尘从来不知道阿灵是个爱花的人。有花的季节她也看花,但只是看个新鲜、看个热闹,若是听说哪个花可以做成吃食,绝对会两眼放光地去摘,再让吴明世——不对,是李浩——再去炮制。

但她这回看花,却看得那样仔细、认真,看完了花瓣看花叶,还真有些爱花之人赏花的样子,简直要作出一篇赋来!

于是沈拭尘不看花了,改看花怀袖去了——除了看起来憔悴了些,这人五官、气质,竟然找不出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可能是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花怀袖也冲他看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略带疑问的笑。

然后他飞快地撇开眼神,重新落在了阿灵身上。

好像有人笑了一声。

沈拭尘感觉自己的耳朵热乎乎的,忍住了没用手去捂。

阿灵终于放过了那可怜的、已经被她揪得蔫头耷脑的叶子,转身狐疑地看着花怀袖:“虽然我不太懂花草,但这好像不是月季,而是茶花吧。”

花怀袖的脸色一点都没变:“可能是卖给我种子的商人骗了我,好在茶花看起来也还不错。”

“可是,”阿灵指着那几盆茶花,面色古怪,“别的我记不得了,但这株带黑斑的白茶我见过啊!山底下那县城,前段时间就在办什么茶花会,搭台展出过啊!”

花怀袖的表情依旧自然极了:“是吗,那还真是巧了。”

南入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上当受骗了,毫不留情地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肚子。

然后嬴映雪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沈拭尘暗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这时节的山上,晚上是有些凉,但也不至于要烧炭火。但花怀袖的帐篷里不但烧起了炭火,还烧了好几盆,阿灵刚迈进去就浑身冒汗。

花怀袖的嘴唇干裂起皮,渗出了血来,于是他很小心地舔了一口,又拿牙齿咬住了下嘴唇。

“厨下应该还有血食吧,要不要我帮你去拿?”

“不用。”花怀袖飞快地说。

阿灵其实不懂他到底在别扭个什么劲。他的这门功夫确实有离不开血的这一弊端,但事已至此,开心地活着比不开心地活着要好,这不是他自己说过的话吗!

更何况,有了武功,花怀袖更加有所依仗,大可以自己来到中原而不怕花家生乱又或是被中原武林人寻仇,岂不就是他原本心心念念想过的生活吗?

事实上,别说是阿灵,连花怀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些什么。

看到花家的门人因为寻不到新鲜人血而必须用自己的血,他心中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难受,但除此之外,他脑海中更是一直浮现出母亲的脸。

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却不失温柔慈爱的母亲,而是那个他没看到、只存在于想象中的中毒已深、辗转在病榻上的母亲。

分明已经那样虚弱,却仍殚精竭虑地为他安排好今后的一切,还让手下的侍女将她的命令贯彻执行到最后一刻:不要让他见到她!

于是花怀袖也像一个孩童般与母亲赌气:她凭什么背着自己安排下这许多事,又凭什么认定自己会像她想象中一样过得好?她又为什么不愿意让自己见她最后一面?是觉得自己会怪她吗?

我怪她吗?

花怀袖茫然地看着虚空,隐约间听到阿灵一直在说:“我看这里热闹,就想让你来散散心。而且让入竹一直守在大漠,我也觉得挺对不住她的,你们能来那就太好啦。”

他将目光挪回阿灵身上,不由地羡慕了起来:她与南入竹孑然一身,没有那么多的牵绊,也就没有那么多纠葛的情感,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

而他所不知道的事,在此时的雍王府内,一名老妇将严书关入了地牢里,忽然思念起了自己的孙女:听说这人以前在她家住过一阵,也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北漠,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人终于凑齐了!下一章有人要开始搞事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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