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克被婴鬼扯住衣襟下摆,本想一脚踢开,却不想这婴鬼力气极大,无论怎么踢打都纹丝不动。他掷出匕首要将婴鬼打退,但那婴儿正中一刀,不但不退,额头还裂开大缝,无数细小如蚂蚱的婴儿从中涌出。闵克眼前一黑,登时晕了过去。
徊黎被婴鬼扯住已是自顾不暇,眼见婴鬼无法打退,忙朝李成华喊道,“石壁上的咒说不定有用,快念咒把他们定住!”
李成华正以‘三昧真火’徒劳地驱逐着婴鬼,无奈之下只好凭记忆念诵起刚刚见到的咒语,婴鬼竟真的缓缓朝墙内退去。
徊黎抓起闵克,伸手猛掐人中把他唤醒。
李成华拿着火折,在石壁旁细看那些经文咒语。看完后他对二人道,“方才我把咱们周围的砖墙都看了一遍,块块砖上都刻得有字,且刻成一圈。这种刻法有个俗名,叫鱼篓经。湖里打鱼下笼的渔夫们,常常写个油纸封条裹在笼口上,祈祷鱼虾有进无出,便是取这个作用。”
他把经文念了一遍,叫他二人也记住。
闵克心有余悸道,“道长,你可是用这经将那些个鬼怪赶走了吗?”
李成华道,“这就不好说了。”
闵克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李成华道,“贫道看此塔外头绳梯有经常攀爬的痕迹,想来必定有人祭拜做法。此时不如先节约力气,养足精神,一旦听到人声就喊他们拉着上去。”
闵克道,“我听说过豺狼虎豹成精,蛇蝎女鬼害人,但从没听说过哪里的婴儿成精做鬼的,真是奇了。”
李成华一声长叹,“其实贫道刚在外听到塔内有婴儿哭声时就有怀疑。但山村淳朴之地,贫道也不愿将人心揣测到如此境地。
以前贫道在西府、七闽一代听说过有人会将新生婴儿抛弃,但怕亲手杀死孩子欠下孽债,又怕孩子化作厉鬼复仇,就会集钱请高人做法,盖一座塔,称作枯童塔,将孩子扔进去摔死。这样一来不算自己动手,二来也可用塔上经文镇压婴儿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徊黎眉头一蹙,“夫妻之间若有仇怨,只把孩子抛弃就是,何苦要盖这塔,叫婴儿魂魄不得超生?”
闵克也道,“先前谢老爷得了孩子分明高兴得很,谁家若有孩子不要,过继给他便是了。何苦既造孽又作一番邪术。”
李成华叹道,“两位小友有所不知,大部分父母杀婴并不是因为互相有仇怨,而是嫌弃婴儿生为女子,顶替了应有的香火。
贫道云游四方,见过往婴孩后脑里头扎针的;也见过把孩子活埋,埋在岔路口叫过往路人践踏的。此类人心之冷酷,贫道出钱去赎都难以施救,他们为的就是警告女婴魂魄,切勿轮回再入他家家门。这塔内常年累积婴魂,不得超生、无人超度,可不是正是冤无处诉,要化成厉鬼了?”
几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一阵窸窣之声,如同蛇行。闵克吓得心脏狂跳,连忙抓住李成华和徊黎一前一后挡住自己,不想这次却只是有绳子从那烧饼屉似的天窗放了下来。
他立刻要喊,却被徊黎捂住了嘴,挥灭了火折子。徊黎小声道,“这村子古里古怪,说不准等你叫了,他们反而要逃。我们先看他们要干些什么。”
李成华道,“也好。只等等绳子彻底放下来了咱们再攀上去。”
塔底如同井底。一片漆黑寂静之中,这略有声响的几秒钟反而显得无比突兀,无比漫长。又过几瞬,声音消失,绳索想是悬在了半空。闵克左手被徊黎狠狠一捏,想是在示意他不要叫喊。他揣揣不安道,“你说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塔顶上隐隐传来响声,是此地的方言,“怎么还不见底?”
另一人道,“再深一些。”
蛇行之声再度响起,闵克抬着头,不知道该把眼睛投往黑暗中的哪一处。此时只有塔顶入口处有绳索摩擦成传来,无法以此判断方位。但塔内最多也就宽不及一丈,如若在空中稍作腾挪,想必不用见光也能摸到绳索,真要借力出塔倒也不是难事。
正当他静心思索之时,突觉面前有微风拂过,原来是绳索放得深了,吊着的东西已然擦过他的鼻尖。被长绳拴住之物落地时发出金石相击之音,一阵青蓝磷火蓦然腾燃。三人定睛看去,竟是麻绳拴着火盆,里头满满的都是纸钱。
这火一起,立刻有婴鬼从黑暗处爬出,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火盆处,吞吃点燃的纸钱。婴鬼吃了纸钱,啼哭声竟再度响起,小小的身子从内向外燃出磷火,化为灰烬,又落回火盆里。
外头人听到婴儿哭声大喜,“啊呀呀,这回有了!等一会香灰提上来,要是有多余的,就分你家那婆娘也再吃些,免得又生了女孩。”
另一个人道,“大哥说得是。谢家那婆娘先前就是太娇惯,叫她吃点纸灰,她说什么都不肯,这才连生了三赔钱货。现在她肚里女胎虽然熬成了男胎,但用这法子生的儿子哪有活人生的长相好、阳气足啊?”
李成华眼神一黯,他手中拂尘一甩,借磷火之光扶摇而上,瞬息之间就已跃上塔顶,他伸手点了来人穴道,朝下喊道,“小友且抓着绳子,贫道这就将你俩拉上来!”
李成华虽然年老,但力气奇大,他拉二人上来起初还并无困难,后来竟越来越沉。他再仔细一看,竟是塔内婴鬼攀着闵克和徊黎朝上爬来。他本想再念镇祟咒文将它们打回塔内,但婴鬼啼哭起来声音凄凉、撕心裂肺,叫人不忍将它们再逐回那风都吹不进的塔里。
李成华这一愣神,下面村民已大叫着跑远了。
正当为难之际,徊黎突然抽出长剑,竭力一挥将塔内镌刻的咒文一一毁去。土石伴随一阵烟雾在塔内腾起,没了咒文镇压,婴鬼爬行速度更快。塔里似乎无穷尽的婴孩如虫如蛊,连带着一阵幽蓝雾气一齐向外涌去,闵克和徊黎也被婴鬼洪流一并被冲到塔顶。
徊黎谢一登塔顶,抬脚便把先前那放篮子的男人踹下塔顶,李成华来不及阻止,只听到噗通一生落地。
李成华施展轻功下塔,伸手去探那坠地汉子的口鼻,竟已经给摔死了,“小友这是做什么?”
徊黎面沉如水,“这难道还要问吗?塔里这些个女婴鬼魂被镇压着永世不得超生,他们竟还要放纸片下来烧成灰带走。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谢家村男丁通通杀光。”
李成华给他这话吓了一跳,“这如何使得?”
闵克也道,“我看你真是吓糊涂了。仅仅一人要杀全村,且不说能不能做得到,眼下这里正闹鬼,不跑还等什么呢?”
徊黎朗声道,“魔教中人向来随心所欲,我说杀得就杀得。”
塔里符文一破,婴鬼也已化作实体倾巢而出,窸窸窣窣的汇成一队往村里走去。
闵克给吓得原地乱蹦,生怕踩到哪个,李成华和徊黎拉拉扯扯的往村里走,他也只好在后头跟着。
李成华道,“村民愚昧作孽自是不对,但小友毕竟是外人。这村里不少人说不定连媳妇还没娶过,尚未造孽债,依贫道之见不如上报官府…”
徊黎也不听他说,脚下忽的一顿,指着村里道,“有人出来了。”
闵克和李成华闻言朝村里看着,村里家家户户门口竟都站着手持蓝色灯笼的村民,想来是给先头回去的那个汉子喊醒了。
醒来的村民也手持火把斧头走出门来,三人迎着火光一看,村中男子手持刀斧竟十有八九都长得丑陋无比,正如谢老爷家的男婴和小厮,想来都是由塔内香灰转成的男婴;而女子每一个都手提灯笼,各个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一张张毫无表情的面孔都是鲜黄的,眼睑和嘴唇上布满青紫色血点。
婴鬼见到村民啼哭起来,尖叫声此起彼伏,如怨如诉,似波涛汹涌瀑布惊雷,直扎进人脑子里。
三人给这厉声嘶鸣震得耳膜生疼,村民见了婴鬼亦是心中惊骇无比,伸手拿火把烧去,却不想火焰瞬间由红转蓝,阴风一吹,霎时间反扑向他自己。蓝色火焰席卷的一瞬间皮肉迸裂、哀嚎不止,竟是成群结队的活活烧死。
一个村民见到门前婴鬼吓得大喊起来,似是一瞬间丧失了理智,竟挥舞柴刀斧头砍向妻子,而后大声惊叫着跑开了。
那女人身子一软,脸朝下跌在地上,手中灯笼也一并摔破,一阵蓝色火焰伴随着烟雾顷刻间笼罩住她全身。
李成华冲上去将那女子拖出火焰,想查看那女子情况,却不想那蓝火只是微微温热,并不烫手。但女子身体突然猛得抽搐起来,随着一阵阵清脆的响声,背后蓬乱的长发被物体顶起,竟是腰椎骨骼顺着伤口拱了出来。
李成华“啊呀”一声跌倒在地,上前搀扶的闵克见状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女子竟如金蝉脱壳一般,整具骨骼都从血肉中爬出。
闵克起先还纳闷这谢家村的村民怎么一个赛一个的胆大,见到婴鬼爬出也丝毫不怕。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幽□□火中肤色鲜黄的‘村女’分明就都不是活人。
几个后出门来的普通女人见状也大声哭叫起来,李成华来不及多想,哆嗦着架起她们送到村口,免得都被那蓝色火焰吞噬。
闵克狠不下心杀人,也跟着李成华一起施展轻功救人。有些女子哭喊着不肯走,誓死要保下那些男人,不叫人毁了谢家村未来的百年香火。
其余村民连尖叫着要逃,却不想迎面碰上徊黎。徊黎正一手提剑,一手拎着谢家几个死不瞑目的脑袋。他手持长剑左右劈砍,纵声长笑、浑身浴血,浑然不似平时沉静之态。
闵克迎着幽兰火光回看徊黎,他白如观音的美丽面孔此刻被鬼火映照成狰狞的青蓝色,有如厉鬼罗刹,显然已经杀到疯魔。
空气中渐渐弥散起一股极浓烈呛人的烟味,闻着不像烧人,倒像烧香烧纸。谢家村瞬间陷入一片蓝火海,村民哭嚎奔走,如同人间地狱。
闵克和李成华一起四处奔走,拼尽全力,最后也才将十六个女子和一群孩子带到村门口逃脱。
闵克正搀扶的女子,后退两步要往回走,闵克急道,“你还回去做什么?莫不是还要犯傻,放不下那些强迫你们生儿子的畜生男子…”闵克话语一顿,那女子浑身是血,腹部被剖出的大洞正囧囧淌血,竟是先前棺材中那已死了多时的谢罗氏夫人。
那女子微笑一声,用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地、无法抗拒的推开他,“小女谢罗氏——不,是我。我感激三位恩公助相助。现在我毕生心愿终于成真,纵然身死亦可瞑目。寅时已到,我等也要追着太阳,过奈河重新投胎去了。”
那些亡故的村女们一个个伏地,骷髅们甩掉血肉,四肢着地,裹着一身幽蓝魂火随着婴鬼们一齐爬向东方,如波涛翻滚之蓝波消失于天际,头也不回的朝着往生之路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但是还是补一句…和之前情节一样,婴儿塔的结局我想了很久,不想让许许多多的‘谢罗氏’自始至终都是母亲的定位,也想让婴儿们的转生是朝着有光的地方去,所以最终选择处理成现在这个结局。主角依旧只起到助推的作用,虽然可能不够爽到我真的很想尽力做到尊重每一个npc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