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他不想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走,他要是想做一件事,就要把这件事干的漂漂亮亮的,怎样也不会给自己留下遗憾。
比如现在,他决计要去看望苏梦枕,想到就要做到。他换了一身行头,还带上了鸭舌帽,来到了医院门口,遥遥地看着大门,怀有一点歉意,这种歉意是针对于他这种两手空空的情况。对待病人,最好带些祝福的礼物,哪怕是漂亮的花呢。
叶开围绕医院周围漫步,他神气地昂首挺胸,执意要挑一件最好的礼物,他也确实认为自己找到了最适合的礼物。
五颜六色的纸花堆成一个圆形,上面还贴了很多祝福语的纸条。冬天的鲜花不太好找,纸花倒是一大堆。他一个跨步就进了店门,迷失在百花齐放里,颇为满意地开口道:“这花倒是巧思妙想。老板,劳烦给我做个小一点的送朋友,上面就写:赠与苏梦枕。”
老板又加了一句祝福语,他一看,认出来是王维的诗。他举着这“花束”,不声不响地放在病房门口,来也静悄悄,去也静悄悄,既洒脱又义气。
只是可怜了小护士两日前刚在苏梦枕的病房里抓住偷花的小贼,两日后又在病房外发现一个送给他的花圈。
上写:“赠与苏梦枕:光明磊落,海内知己存天下;高风亮节,日东月西犹比邻。”
小护士咂舌:“这苏梦枕是得罪谁了啊,这么狠,还阴阳怪气的。”
武道大会初赛在即,我拎着保温杯,背手跟在阿飞和建国老爷子的后面。
建国全名赵建国,号称年轻时也是风一样的男子,打遍天下无敌手,情场杀手鬼见愁,直到遇见隔壁小区的老奶奶才金盆洗手浪子回头。俩人一个组建夕阳红武团,一个组建夕阳红舞团,双剑合璧,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
赵建国背上背着软剑,腋下夹着马扎,头上戴着前进帽,脚下一双千层底棉鞋,扎扎实实地走人行道上给阿飞说明规则:“师父啊,除了团体赛,我还给你报了一个单人赛。到时候你先参加完单人的,咱俩再去对战别人队。”
阿飞说好。他背着我的小书包,里面用布缠上了那把铁片剑。赵老爷子本来想送给阿飞一把新剑,可阿飞没收下,他那段时间就一直垮着脸爱答不理的,见谁都得哼一声。直到阿飞存着喂招的心思把他喊出来单独开了个小灶,这老顽童就不计前嫌又黏黏糊糊地贴着阿飞了。
阿飞让赵建国先记熟动作,他往下一刺,剑风凛冽。赵老头手舞足蹈:“这招叫啥,竟有力挽狂澜之意!”
阿飞睁着眼睛,说:“……这招叫抓鱼。”
“好名字,真是神形兼备!”老爷子抚掌大笑,“这一剑下,人岂不是如鱼一般难以逃脱?妙啊妙啊!”
阿飞想说这招就是用来下河抓鱼的,他的剑法本来就没名字。可对着老头的星星眼,他突然就领会到了什么叫不忍心打破别人期待。阿飞似是默认了赵建国的称赞,又是一剑疾出,那剑居然脱手而行,牢牢钉在树干上!
赵老头拽了半天没拽下来,羡慕崇拜道:“年轻人果真力大无穷,这招必定不平凡!阿飞师父,这剑招是何名字?”
阿飞抬眼望天:“……它叫逮鸟。”
“有剑如此,小小鸟儿还不是手到擒来?”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你还别说,这些名字取得接地气,我要学我要学!”
老爷子还把阿飞请到家里吃饭,我厚颜无耻地跟着去了。饭桌上赵建国向老奶奶和自己的儿子、孙子吹嘘:“多么谦虚的一个小伙,别人学功夫总得起个花里胡哨的名字当噱头,他倒好,叫抓鱼逮鸟。别人习得三招两式总恨不得藏着掖着,他不光教我,还天天在门口给我做示范。阿飞这小子实在,能处!”
阿飞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埋头吃了两大碗。
我桌下的小腿踢了踢他,揶揄道:“阿飞师父,什么时候也教教我抓鱼逮鸟呗。”他剐我一眼,用筷子往我碗里夹了好多蔬菜,看着我变得跟菜叶同色系的脸挑起嘴角。
我们走到会馆门口,一群志愿者在发宣传册子伴手礼。我领了一把小团扇,正面印着不孕不育的广告,反面印着武道大会的奖励:“单人赛,季军一万元,亚军三万元,冠军十万元。团体赛,季军两万元,亚军五万元,冠军十五万……”我两眼放光,抓住阿飞的衣领无比慈祥地叮嘱:“你名扬天下的机会来了。有句话说得好,人们往往只会记得第一名,很少记得第二名。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要当冠军!”
他还穿着跟我同色的羽绒外套,这是我们之前趁着做活动的时候抢的打折款,连着叶开三个人正好凑成亲子装,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当爹,我供这俩小孩吃穿头发都快掉没了。“你要是搞不懂规则,人家做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就行。”我把他推进会场让他去走流程,跟他说到观众席会面,他随着人潮淹没在远处,我突然有点泪目,一下子理解了送儿子上大学的家长心情。
阿飞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走出人群寻找方向,一眼就看见打扮隆重的隔壁小区老奶奶,他拿出自己的剑,往老奶奶的方向走去。老奶奶先是一愣,又是一喜:“哎呀,是你,你来了就好了。”
“我来参加比赛的。”
“那就对了!老伴之前跟我提过,来来来,跟我走,我们一起上台。”
赵建国之前给他说的是先有单人赛再是团体赛,怎么改程序了?不过时间紧急顾不得他细想,老奶奶就把他推上台去了。他拿着铁片剑站在台上,台下四个评委遥遥打量着。
“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音响立刻声嘶力竭地吼着bgm,阿飞吓了一跳,本能地挥剑,这浓郁的杀意弥漫了整个会场,蔓延着悲壮的情怀。一个女评委红了眼:“我想起曾经在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随即音乐欢快了起来:“谁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邻家溜溜的大哥,爱上溜溜的她哟~”阿飞又被吓了一跳,往后一扭头,一群老太太腰上扎着红丝带,画着浓妆在他后面跳广场舞。
一位评委迅速拍下自己面前的按钮:“I want you!”
后面让观众排队入场,我进了会场,只看见了赵老头,就去了他旁边。
我(上下左右前后瞄):“你师父呢?”
赵建国(东西南北探头望):“我师父呢?”
我俩异口同声后,又同时沉默了。
“我们姐妹还在发愁有什么新意呢,你就来了。”老奶奶高兴地对阿飞道,“我老伴去参加武道大会了,你咋想来这边的?”
阿飞“……”了会,然后道:“我就是来参加武道大会的。”
“这是舞蹈大会的会场。”老奶奶道,“武道大会的在隔壁。”
赵老头拿起手机点开语音条:“诶诶诶,老伴啊。滴。”
“阿飞现在在我这,我给你们送过去,送过去啊。滴。”
“你过来接一下我。滴。”
他让我在这看情况随机应变,边起身边点语音回复:“好好好,我马上往你那边去啊。”然后又点开听了一遍,往外走了。
“2580号选手孙飞请入场,选手孙飞请入场。”主持人在台上喊了半天,“选手孙飞两分钟内不入场,则视为自动弃权。”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机突然亮起语音消息,转文字一看是赵老头带着阿飞往这边赶了,让我拖延下时间。“来了来了!”于是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英勇地站了起来,盖上帽子压着嗓子冷酷道:“我,就是孙飞。”
主持人看到我站起身往台上走,也就接着往后读台本:“2580号选手孙飞对战7401号选手董小妹……”
我俩腿打着颤,像个鬼一样飘到台下,走到前面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保温杯,我转开杯盖想喝口水冷静冷静,只见我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的枸杞跟子弹似的砰地一下就飞到了主持人头顶!
主持人傻眼了,我也跟着傻眼了。不过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绝妙的机会,赶紧对他赔罪让他去厕所打理一下遗容,呸,仪容。
导播拍板表示暂停一会,我抓紧时间朝外跑,也没仔细看对手是谁。出口处的阿飞被赵老头拽着一路小跑过来,可算赶上了。他刚跳到台上,主持人也闪亮登场着回来:“比赛现在开始,选手孙飞对战选手董小妹。选手董小妹请入场。”
阿飞不太愿意和女孩子打,尤其是和平安定的社会环境中,女孩子总是比较柔弱一些的。董小妹也上了台,阿飞只好看过去:一个身高九尺,豹头环眼的壮汉,正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你是……董小妹?”阿飞问道。
“没错。”董小妹凝视他半晌,道,“两分钟不见,你长高了啊。”
我在台下把头埋低了点。
阿飞没听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他只知道,自己要打败这人。他手上还握着剑,谁知董小妹看到却说:“我不用剑,用武器那都是胜之不武。”
他不屑地撇嘴:“要打就堂堂正正的打,拳拳到肉才是男人的浪漫。”
“好,那我也不用剑。”阿飞随意地把铁片剑放到座位上。董小妹看着这个矮他好几头的少年劝道:“我不占你便宜,让你三招如何?”
阿飞想起我的话:不知道规则的情况下,对方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道:“不必。我让你三招好了。”
我在台下喝口枸杞水压压惊:“你怎么这个时候这么死心眼啊?”
“这可是你说的。”也许阿飞说的话成功挑起了董小妹的怒意,决定要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一点颜色瞅瞅,他扎好马步,握紧拳头,摆了一个起步式:“那你可瞧好了!”
“我这一招如何?”董小妹双臂展开单脚起跳快速来到阿飞身前一切掌,又蹦回原处。台下一片叫好,“看我白鹤亮翅!”
不待阿飞回答他又如猛虎般又狠又准地往阿飞胸口掏了一下返回原处,台下人喧闹起来:“是黑虎掏心!”
接着两手平放于前方,绕了一整个圈,一掌推过去:“亢龙有悔!”
阿飞呆呆地看着董小妹跳来跳去,数了数三招已到,在他下一招到来的时候微微一侧身,在众人惊呼中一拳打在他的腰腹处——嘣嘣啪啪,哗啦哗啦!
“不用扶我,不用担心。”他撞断了围栏,砸塌了舞台地板,正躺在一片狼藉里捂住嘴吐血,周围一圈看热闹的观众围了上去,急救人员抓紧疏散,要把他抬起来,他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而已。”董小妹躺在台下看着台上的阿飞,得意地对医护人员道,“你们从表面来看是我输了,可实际上是他输了!他只打了我一拳,我却打了他三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