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素见这两个人相处有些奇怪,颇有些诧异,但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不好多问。
此下情景刚好尴尬,却见那岑子佑略一施礼,打破僵局,请得言素与叶凌风两人进去屋中。
那叶凌风面上蒙了锦帕,瞧不真切相貌,且她行走不便,岑子佑心中不免好奇,但她晓得这样盯着人看到底不礼貌,于是也不多问,五人行到屋中,却见明琅右臂垂在一旁,坐靠在床头,面色有些发白,似乎还是疼得厉害。
明琅叫陈昭晖打了一掌,虽未伤到内里,但到底伤得不轻,身子僵住不动,见得外头又进来两个生面孔,不由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岑子佑。
岑子佑急忙快步行到明琅身边,将言素介绍给明琅道:“阿琅,这位是摘星塔的言前辈。”她这话一出,鹿为鱼眉头一挑,目光竟去了那些狂傲自矜之气,颇有思量看向言素,接着伸手一触自己面颊,看向陈月腰,又笑了笑。
明琅先前在浩江城已听得岑子佑介绍过摘星塔这一派,自然是晓得言素这号人物,又加之言素神采奕奕,气度不凡,当即便要起身施礼。
言素却行上前去,伸手轻轻一按,便又将明琅按了回去,摇了摇头道:“不必多礼。”接着又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封信函递与岑子佑道:“方才也与小居士说了,我受玉楼小友之托,要送信给你,只是先前往浩江城去了,却说你已经与明家的三小姐。”
岑子佑伸手接了,将信拆开,与明琅两人一目十行迅速看了,接着将信一合,面带愁容道:“玉楼是我好友,她的请托自然没有不应承的道理,只是……”她说到这里,面色霎时一白,接着侧过头咳嗽起来,那声响极大,几乎抑制不住,竟叫人觉得她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明琅见她这样,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急忙伸出左手轻抚岑子佑后心,慌张道:“是不是受风了!”
岑子佑一边对着急忙上前的陈月腰摇头,一边伸手抓住明琅的手,眼角都沁出泪花来,良久才哑声道:“不妨事。”接着又抬头看向面有忧色的言叶二人道,“言前辈,这件事非不是我不帮,只是这事却不是我立时便能做的。”
陈月腰在一旁眉头紧皱,伸出手来比划飞快,鹿为鱼则在一旁开口道:“二娘说,便是要帮,也要赶紧出了这清光城再说,大公子现下虽未察觉,但明日一早找了舒夫人一问,只怕这事便掩藏不住了。”
岑子佑点了点头,转头又见言素两人目带疑惑,便对着言叶二人凄然一笑道:“方才事出突然,还未来得及给二位前辈引荐,这位姓明,单字一个琅,表字青珊,乃是明府府主明峦的幼女。”
言素虽常年不在江湖上行走,但明府与陈家联姻之事她却是清楚的,当初想来,那陈家大公子是个青年才俊,这明府三小姐也是个名门闺秀,这两家联姻想来是天作之合,可今夜这一出戏她看毕,心中便又清明起来,于是低声问道:“你不愿嫁给陈家少爷?”
明琅叫她猛地一问,先是下意识瞧了一眼在一旁侧头抚胸平复气息的岑子佑,这才哑声答道:“我不愿意!”
言素听她这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又想到今天白日在那老丈口中听闻所言,兼之自己亲眼目睹之事,晓得这陈家大少是个娇纵跋扈的性子,为人又凶又狠,实非良配,那这明府三小姐不肯嫁他,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了。
岑子佑听她说完这句话,便又低低垂下头去,晓得她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正欲出言安抚,却听那言素道:“你不愿意,那就不嫁。”
她这话说得轻巧,可陈月腰听了却是面色沉沉,而岑明二人都是极为无奈的模样。
却听岑子佑苦笑道:“言前辈,若当真是不想嫁就能不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接着她与明琅便将此事与言素说了。
原来言素与不平不仄三人先前到了浩江城,那管理分堂的董家娘子确实所言非虚,明府忽有一日将消息传来,说是明府府主明峦运功走了岔,受了重伤。
“……阿琅一听此事自然是焦急万分,当即不管不顾便要回去,她心里虽怨恨明府主强要她嫁人,可心里到底还将明府主看重,知道此事如何不慌?”岑子佑看一眼明琅,伸手抚了抚明琅的面颊道,“但是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将阿琅劝住,绝不肯她立时就走。”
明琅听到这里,轻叹一口气道:“是啊,阿元比我谨慎稳重多,于是将我劝下,另派人加急去明府确认此事,我左右又等了一两天,到底等待不住,终于决定要走,阿元拦我不住,心里又放心我不下,便决意同我一道出行。”
明琅说到这里,眼中似有泪光,她仰头看看幔帐,这才稳住情绪继续道:“但阿元身子差,受不得日夜颠簸,我心中又忧心焦急父亲的事,便骑了快马,身旁又随了阿元派来的两个人一道,快了两日脚程归家,但谁知道就是这两日……”
岑子佑接着道:“谁知道就是这两日,竟出了事情……”
明琅身子略微坐正,吸了吸鼻子,声音都变冷了,带些灰心丧气的味道:“我哪里知道,我父亲出事这件事全然就是一场骗局!”
“我才一下马,虽是焦急,但到底因为阿元的劝解,心中多留了个心眼,叫阿元跟着来的那两个随扈在门外头等我,而我进得家门,就闯进门里去喊人,问道:‘我爹呢!听说他行功出了岔子,没事么!’我才喊了一句,我家的家仆老管家明散就出来了,他一瞧见我就喊:‘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他是我爹身边伺候的老人,我一瞧见他就急忙抓住他问,我爹怎么样了?
明散叹了口气说:‘老爷不大好,虽没危及性命,但……三小姐跟着我过去就知道了。’他说话犹犹豫豫,语焉不详,于是我更是着急,快步跟着明散一路往我父亲的院子走过去,但走着走着却发现不对劲了。”
言素在一旁听了,皱眉问道:“哪里不对劲?”
明琅道:“言前辈,人受了重伤,要用药,外用内服是再寻常不过了是吧?”言素点了点头。
明琅接着苦笑道:“是啦!就是这里不对劲,我跟着明散行到我父亲院子前,却没闻到半点药味,既是不得了的重伤,总是免不了请医开药的。但我站在院子外头,不曾嗅闻到药味不说,反倒瞧见院中极是安静,竟没半点声响。
往日里他院中总有弟子请教,人从来不少。便是没有那些弟子,院中扫撒的仆役也总有一两个在,我每回去都能瞧见,可怎么这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便是虫鸟鸣叫之声都无,我当即心中起疑,站立不动,故作疑惑去问明散:‘老管家,我那两个哥哥呢?’”
“明散没想到我会突然停住发问这件事,虽有些犹豫,可还是回答了:‘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在练武场那里。’他本来这样回我,是能将我骗过去的,可这骗局露的第二个破绽就在这里。我晓得我两个哥哥都是极孝顺的孩子,没有道理父亲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两个还有心思能去练武场的。他本意是想诓骗我,谁知道这样一来反而叫我知道出了问题。
于是我心里头一跳,先前满心满眼都是我爹出事受伤这件事,叫急躁冲昏了脑子,但这一问就觉察出不对来,感觉头上叫人泼了一盆凉水,脑子一下子清明了,回想起来临走前阿元对我说过的话,本就有些怀疑,现下便更是猜疑重重。”
“但我到底不愿意将我父亲想得那样坏,他平日里这样疼宠我,我多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可人的心中有了猜测和怀疑,总要想方设法验证了才是。
于是我又对明散说:‘我要先去找我两个哥哥,同他们一道去看我父亲。’那练武场离父亲的院子并不大远,况且我又离家多年,与这两个哥哥许久未见,这并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但谁知这话一出,明散的神色便略微显出慌张来,似乎没有料到我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一见他这样,心中便咯噔一下,晓得这事情竟是叫阿元猜中了!唉,先前阿元和我说这可能有诈,我还不信,但那时我一见明散的神情,又听他反复劝阻,不让我去见两个哥哥,我又怎么还会不知道呢?
于是我转身就要走,一边朝外跑,一边呼唤阿元派来给我的两人,可人家是早有准备,我是自投罗网,这两个人不但闯不进来,还叫人赶了出去。
我孤立无援,一转身就见得一群人持握兵刃将我团团围住,我有心想要打出去,周围那群人似乎对我有所忌惮,不敢真下死手,我本来也能顺利逃脱,心中信心倍增,可哪里想得到!”
明琅说到这里,语带愤愤之情,泪水终于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流出来:“我父亲竟突然出现!他是武学大家,我的功夫本事全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又怎么能胜过他去?我见他气壮神足,满面红光,哪里像是生病受伤的样子?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他不曾出事,可难过的是他竟当真不惜设下陷阱,只为了将我骗回来!”
“他一见到我,就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你还晓得回来,很好,看来你还把我这个爹放在心上。’我心里却很是难过,于是骂道:‘你我父女的情意就是拿来这样欺骗的吗?’我父亲说:‘婚期将近,这是不得已的法子。’
我晓得再和他说下去已经是没用了,又见他来,明白逃出去的机会已经很是渺茫了,可我到底不肯服输,挺剑和他打了起来,他和我出手斗了十几招,夸赞我道:‘你出去这几年没有荒废武艺,这很好。’往日里我得了他的夸赞,心中定是高兴,可现下他这话落在我耳中,只是叫我更觉得屈辱罢了。”
“但他到底是我父亲,我无论如何下不了死手,又打不过他,三十招后便败在他的手下,叫他擒住了。他将我绑起来,对左右吩咐道:‘小心看管,千万别叫她逃了,今日便出发送去清光城,务必要在明珮与明琼回府之前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明琅:好惨,不该不听阿元的话(一把扑进岑子佑怀里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