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酒坊的火烧的很大,火势蔓延开来将隔壁左右两三间铺子都烧了,水桶里的水总是刚泼完,便又有新的一桶提上来,但是那火势好像不能抑制,只能急匆匆将屋子都推倒,免得火势再蔓延开来。
霍伯轩和芥子居带头救火,霍仲萍也在其间帮忙,她本来醉酒要坐车被送回野鹤,可半路着火堵塞了道路,一场闹哄哄的声音叫她惊醒,眼睛一睁就瞧见那第一楼那个方向火光一片,吓得她一下子酒醒了大半,急忙又奔回那里。见那水一桶桶往上泼,可那火舌肆虐逃窜,好似脱笼之虎,左突右撞,怎么也擒拿不住,那烈火将她灼烤,浑身汗涔涔的,使她浓烈的酒意都随着这火蒸发殆尽。
一场盛会只是开了个头,就被迫停在这里,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从四面八方运来的水对上这么大的火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全部人都是焦头烂额的,绝望和恐慌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
——但好在后半夜里,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雪势站在野鹤门口的看着那雨水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上落下来,四周一片黑暗,安静到叫人觉得可怕。
清野同鹤溪这两个孩子本来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可现在却揉着眼睛依偎在雪势身后,两个小小的孩子窝在一张宽大的圈椅里,头一点一点的,每次就要睡着了,却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惊醒,旋即睁着迷蒙的眼睛看向门外。
但只能瞧见自己母亲的背影一动不动,往屋子外头去看,但屋外街道上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那雨下的越发大了,雨水从檐下落下后汇入由青石板接道构成的河床里,然后变成一条条小小的溪流,顺着地势流淌,最后落进街道两边的沟渠之中,而已经发黄变脆的叶片顺着那小小的溪流旋转着,像是一艘艘小船,不知道落向何方。
芥子居的人先前已经来过一回,传过一次消息,这才是叫这个女人呆呆站在门口的原因。
“二小姐说,她今晚可能要迟些回来了。火有点大,所有人都在帮忙,堂主也亲自上阵,二小姐也不能例外。好在出事的时候,周记酒坊里没有人,火烧到隔壁铺子的时候,隔壁铺子的人也都跑了出去,也不必进场去救人。只是火一时半会儿灭不了,要耽搁些时候。”
雪势站在那门口,面上没有表情,却百转千回,反复地想着芥子居那里过来的人说的话。
火很大,烧起来的时候映红了半边天,即便是现在暴雨,也能从这里瞧见那城中一角的天空带着点红。
不用进场救人自是再好不过,但是万一磕着碰着,伤到了呢?
雪势止不住地胡思乱想,手扶在门框之上,指尖都用力到发白,唇紧抿着,远远看着,好像要望进深黑的夜里。
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突然从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雪势急忙回头去看,这才发现姐妹两互相搂抱着睡着,姐姐打着瞌睡,不小心脑袋往后一下子磕到墙上,发出响动来。
清野还有点迷蒙,神智恍惚,鹤溪却睡得很香,被姐姐搂在怀里一动不动的。
雪势见两个孩子已经睡成这样了,不由心疼,急忙快步回身行到两个孩子面前道:“回去睡吧?好不好?阿娘一个人等霍阿姨就行……”
外头的雨下的越发大了,雨水迸溅出来,细密的水花从屋子外头扑进来,不过一会就将门口的地面都打湿了。
鹤溪年纪小,已经睡得很沉了,清野年纪大些,方才又敲到头,稍稍清醒了一些,见母亲极力压住面上的不安和担忧,沉思一会,晓得现在这时候不好再叫母亲再分心出来照顾自己和妹妹,便支吾道:“那……那等会霍阿姨回来,阿娘也要早点睡。”
雪势自是连连点头,伸手将鹤溪搂到怀中,另一只手牵着清野便要送她们回楼上睡觉去,只是目光还不时往后游转,想要看看霍仲萍回来没有,可惜,屋子外头还是什么都没有。
而直到雪势行到堂中,清野却忽的转头,喊了一声雪势,伸手指向屋外。
孩子的耳朵总是敏锐,所以在一片喧杂的雨声之中,可以清晰听见马踏踩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混合着马车厢前头的那摇摆不停的铎铃声,叫雪势和清野同时转身。
那响声从远及近,也不过是雪势三人行到门口的那短短十几步路。
雪势急忙将鹤溪放回在圈椅上,清野则老早就趴在门边去看,却见雨幕黑暗之中有一点微弱的黄光在黑夜之中摇摆,和铎铃以及马蹄声节奏一致,匀速往前奔来。
行近些了,这才瞧见驭马的是个穿着蓑衣斗笠的中年男子,灯笼悬在车厢上,虽叫暴雨侵扰,却仍旧亮着微弱的光,将灯笼上的红色“赁”字照亮,铃声虽还在响动,但也逐渐停止了。
来人说话有些粗声粗气,用马鞭柄将斗笠往上戳了戳,露出一张被雨水溅湿的脸庞,用手粗粗抹了一把,就用鞭柄又敲了敲那车厢门,粗声粗气道:“客官,到啦!”
雪势没有说话,看着那车厢,目光里满是盼望的神情,清野却在那里小声呼喊道:“霍阿姨!是你吗?”
但车厢里没有任何回应,叫那车夫眉头一挑又用鞭柄敲了一下这车厢,又喊一声道:“客官!姑娘!到啦!”
雪势的手从一开始就紧紧抓这门框,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可这一下心中却一下子害怕起来,几步上前冒着大雨跳上马车,一边伸手去敲马车门,一边不管不顾喊道:“霍仲萍!霍仲萍!”
那马车夫被她这一下吓到,愣愣看着雪势,见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对着车厢大喊,不由跃下马车往后退了几步。
雪势将那车厢门一把推开,但车厢之中黑乎乎的一片,只能隐约借着屋外的灯光瞧见里头斜坐着个人。
雪势急忙伸手去抓,却觉得那人浑身湿透,手是冰冷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泡过一样,脸却发烫,实在有些吓人,惊得雪势不断喊道:“霍仲萍!霍仲萍!”
但那人却是一动未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雪势急忙将人抓住往外去带,却听那马车夫咦了一声道:“怎么只有一个了?”
但雪势顾及不得其他,只是一边喊着霍仲萍的名字,一边将人往外去扯,只是将车中之人身子才带出一点,却忽的听见清野喊道:“霍阿姨!”
雪势听那清野喊叫,不由也下意识扭头去看,与此同时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雪,你……你怎么了?”
那黑暗之中,马车的马旁边站了两个人,都戴斗笠,披蓑衣,其中一人面上斜横几条一时半会儿擦不净的灰黑痕迹,双目若点漆,正目带好奇,歪着头看向雪势。
雪势甫一瞧见霍仲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面上绽开大大的笑来道:“你……你没事,真是太好……”
霍仲萍平日里多是见她娇嗔薄怒,便是笑也是极为拘束自制的,甫一见到那雪势面上的笑容,即便雪势现下衣衫尽湿,头发凌乱不堪,却觉得她比之往日更摄人心魄,叫人移不开眼。
她连忙上前几步对雪势道:“我没事,火熄了之后我就赶忙回来了,大哥怕我出事,就派了个人跟着我。”
霍仲萍身后的青年女侍将手一拱,对着雪势见礼。
雪势的目光从那青年女侍上一掠而过,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接着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转头去看手里扯着的那人。
那人身子歪斜着,面色通红,那野鹤檐下的灯火从车帘外溜进一抹,将那车中之人的面容照亮。
却见这人面色通红,双眸紧闭,一双唇发紫,额头却是滚烫,雪势只借着那灯光瞧了一眼便不由低低啊了一声。
霍仲萍心中也是好奇,便即行上前来,也跃上马车往里去看,当即眉头紧皱,惊讶道:“玉楼!”
“她怎么会在这里?”
雨还在下,好像天上银河决口,将水全部倾泻下来一样,迸溅出来的雨花落进长廊,同时也将背着玉楼的霍仲萍面颊弄湿。
清野和鹤溪两个孩子都已经睡下,雪势一身衣服却没来得及换,便提着灯笼,紧随在霍仲萍身后连忙往玉楼和陈醉的住处赶过去,现在夜已深了,也不知陈醉是否睡下。
陈醉与玉楼的房间在店中最里面,两个人行在廊中,只见得其他房间一片漆黑,但好在走到最后时,见得朦胧柔和的灯火光亮,两人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
雪势敲门之后,不过一会儿就从房间里传来窸窣声响,同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来,陈醉的声音微哑,似乎带着倦意道:“谁?什么事?”
霍仲萍在外头喊道:“陈五姑娘,是我!还有阿雪!”
屋子里传来低低的询问道:“霍二姑娘?”接着就是铁杖笃笃点地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扯开,从门中小缝中露出陈醉的脸来,双目紧闭,头发还带着湿意,似乎是刚洗过了,却听她低声询问道:“霍二姑娘,店主,是有什么事吗?”接着陈醉小声道,“是有玉楼的消息了吗?霍二姑娘,她同你一道回来了吗?雨下得好大,她好像也没带伞。”
她话才问完,就忽的一顿,旋即道:“不对,还有第三个人?”盖因陈醉耳朵极灵,竟听到了门外第三个人的粗重呼吸声。
霍仲萍道:“是玉楼,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身酒味,现在正发了急热,人也不清醒!”
陈醉听到这里再也顾及不得,急忙侧身让道叫人进来,那玉楼衣衫湿透,霍仲萍将人放到床上,雪势便又提着灯笼去厨房烧水。
陈醉摸着玉楼的手,只觉得冰凉,又伸手探她额头,滚烫无比,便急忙伸手摸索着去解玉楼衣衫,接着对霍仲萍说清楚玉楼衣衫包裹放置的地方,取了一套干净衣衫来递给陈醉。
正在这时,却忽的听见门外又有人敲门,霍仲萍急忙行到门口,将门打开,却见门外站着的是方才陪自己一道回来的青年女侍。
霍仲萍一见是她,便急忙问道:“怎么样?可打听出什么吗?”
那青年女侍道:“回二小姐话,那车夫确实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当时雨大,他只依稀记得是在码头拉的人。他本来见深夜雨大,打算家去,却不曾想半路上有个人突然伸手拦住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叫他送人到野鹤里。”
霍仲萍眉头一皱,看向青年女侍,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女侍道:“而奇就奇在,那马车夫说,上车的时候是两个人,下车的时候,车厢里却只有一个人了。”
霍仲萍道:“这并不奇怪,我方才瞧过,这车窗不小,因为本就是城中观赏风景用的车辆,所以车窗开的很大,倒是足以让一个人从窗中出去。”接着霍仲萍眉头紧皱道,“那马车夫可瞧见了那人的相貌?”
那青年女侍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曾,那人面上戴着面具,全身都包裹严实,手里提了一把剑,他胆子小不敢多看,但是……”
霍仲萍追问道:“但是什么?”
那青年女侍道:“但是他说那个人的面具是个恶鬼面具,又说出了那人的体态和衣着,二小姐,我仔细比对了那人的特征,竟与堂中传达下来的通缉者外貌相仿,这个人说不定……”
“就是今晚赫拔先生说的周记酒坊纵火犯。”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九章,我估计着就要下榜啦~
到时候频率说不定会减低,但是如果可以,还是会努力在早上6点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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