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这几日见识过陈醉的本事,平日里骂过她几回“狗鼻子”,却不曾想狗鼻子这回真闻到了什么东西。
——还是顶顶吓人的东西。
玉楼这一声呼喝,只是暂时将不平不仄吓了一跳,陈醉却不怕她,但她也晓得玉楼呼喝只怕是有些事,只是嘱咐不平不仄扭过头去,自己反而用铁杖拨开草丛,行将进来。
玉楼从怀里摸出块帕子捂在脸上,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枝子拨弄着那个头颅和残肢。
玉楼只看了几眼,那脚又大又宽,腿也特别长,玉楼比划了一下,确定那是一条男性的左腿,大腿部分的肉已经被狼吃去不少,只有已经腐败的肌肉和破碎的衣服还包裹着腿骨,小腿处则相对完整,但也有被野兽啃食的痕迹,裤子破碎,有几个血洞。
陈醉瞧不见东西,但是闻得到,眉头紧皱道:“这两天天气还有点热,腐坏的就有点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玉楼应了一声道:“是人腿。”顿了顿道:“还有一个人头。”
陈醉沉默一会道:“该不会是昨晚那个沈七遇到的……”
玉楼站起身来,观察了一下四周才道:“是狼没有错,这里的粪便还有足印……这条腿应该就是昨晚那个‘沈七’遇到的。”玉楼用枝子拨开那破碎的布料,瞧见一个马蹄形状的痕迹,确定了下来。
“死了有多久?”陈醉问道。
玉楼蹲在那里看了一眼道:“不超过二十四个时辰。”说话间,她又用枝子去拨弄那颗人头,那头面上约有半张脸被撕咬掉,又被湿漉漉的头发盖住,真的十分吓人。
玉楼只看了一眼,连那张脸到底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胃部便翻涌起来,觉得今早吃的那些东西都要吐出来了,急忙将头一扭,闭上眼睛,胡乱从怀中摸出个药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含在口中,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舒服点,正要将那药瓶收回怀中,余光却又瞧见陈醉,便又深吸一口气,抓住陈醉的手就倒出一丸药来,那药丸进她手心:“吃了,这味道太臭,吃了会舒服点。含着,别吞下去。”
陈醉将那药丸捏在手中,侧头“瞧”了玉楼一眼,唇边挂上一抹笑,接着低头将药丸含进口中。
玉楼却没注意陈醉那一抹笑,只是弯下身子将那头颅拨了一下,原来那头颅是侧着的,右脸朝上,现下叫玉楼一拨弄,倒将他完整的左脸露了出来,那左脸虽也有伤,但比之右脸也不过是一些轻微的擦伤,好似是什么东西拖拽,从而在草木之上刮擦出来的痕迹,并不妨碍人看清他的长相。
玉楼将那头颅上覆盖这的湿发拨开,看清楚这张脸的瞬间,她的身子不由顿住了,拿着帕子捂脸的时候也下意识松脱开,露出微微惊讶且十分凝重的表情来。
“是他……”玉楼怕自己错认,于是低头再仔细看了一下,只是下意识低声喃喃,“居然会是他……”
接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玉楼立时起身,顺着那食人狼的足迹又追踪向前,行出十来步,绕过一片灌木丛,又蓦得怔住,只是竭力忍住扫了一眼这现场,将那帕子捏在手中,避过那些已经支离破碎的肉块骨头,用那帕子在地上一裹,包住了什么东西收好。
接着,玉楼再也抑制不住一般,连忙转身跑到一棵树旁,扶着那棵树大口大口的呕吐起来,那呕吐的样子,几乎是要将她的胃都要呕出来一般。
陈醉瞧不见那头颅,自然也瞧不见玉楼起身走出之后看到的场景,只是站在原地喊她:“怎么?你……你没事吗?怎么了?”
玉楼将腹中东西吐完,胃都空空,再也不敢看那灌木丛旁的景象一眼,只是连忙回身将陈醉手臂抓住道:“走……咱们走……”
陈醉立在原地呆愣愣任她将自己扯到大道上,还是疑惑道:“到底……”
玉楼却忽的开口,低声道:“他死了。”
没头没尾一句话,叫陈醉反应不过来:“谁?”
“葛央。”玉楼的眼睛都有些发红,接着又闭上,按住自己的额角,“葛央死了。”
陈醉听到这个名字,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不是……”
“对。”玉楼将陈醉扯到车前,取了水囊,咕嘟嘟灌下几大口水后才缓过神来,“他只怕昨天就死在这儿了。”
“那……”陈醉一下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接着猛一转头“看”向不平不仄喊道,“不仄!不仄!”
那不仄见陈醉喊她,便也急忙过来,陈醉将那铁杖定在地上拄了两下,便对不仄喊道:“你陪我,你帮我一下……”
陈醉的声音虽有些变了调,但玉楼能听出她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乱。
“你要叫她去看?”玉楼闭了会儿眼,又猛的睁开看向陈醉,见陈醉点头,她便伸手招呼不仄过来,给她手心之中也倒了一颗药丸,“含在嘴里,还有……如果看了受不了,就别勉强自己去看。”
那不仄不明所以,却还是将那药丸含在舌下,跟着陈醉进了那草丛之中,而显而易见的,这丫头只瞧了一眼,就脸色苍白,奔将出来,扶着一棵树便呕,她今晨吃的不多,吐了一些出来,可也吐不了多少,吐到最后扶着树干呕,任她姐妹给她拍背顺气。
那不平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囊递给不仄叫她喝了,玉楼又倒出一丸药叫她服了,过了好半晌,不仄这丫头的脸色才好看些。
陈醉站在一旁双唇紧抿,手中那铁杖都紧紧握住了,听见不仄好些了,便急忙行到近前,可还不待她开口说话,不仄便先开口了。
“姑娘……里头那具尸体,是葛央……”
陈醉没有说话,但玉楼离她近,能瞧见她全身绷紧,似乎有些愤怒和不甘。
“好呀!好呀!”陈醉连喊两声好呀,同时将杖子重重一顿在地,愤愤道,“以为他逃了,却不曾想竟半路死在这里!”
接着陈醉像是想到什么,转身便要往尸体处走去,却听见玉楼冷声道:“那东西不在这里。”
陈醉身体蓦得顿住,微微侧头,眉头皱紧道:“怎么会?按你所说的,他将东西带了逃走,又如那货栈里头的姑娘所言,他前夜来时身上还带着那个匣子……”
“可我瞧过了。”玉楼声音低冷,“除了残肢断体,那儿没有那个东西。”
陈醉似乎被她声音一惊,逐渐冷静下来:“那些狼吃人,却不至于吃这么一个木匣子,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他东西却不见了……”
“那肯定是有人拿走了。”玉楼又喝下几口水压住胃部的不适感,轻轻说道,“结合昨晚客栈那个姑娘说的,本来人还在,结果不知道为什么烧了水回来,人就不见了……”
陈醉转回身子,直面玉楼道:“我原本还在猜测,他是不是后悔呆在那里,决定自己离开,可现在如果照你说的,他若是一个人走,在夜里遭了狼,那匣子绝不会不见。”
玉楼一跃上了马车,双脚晃荡道:“除非是有人看他死了,路过时捡到那只匣子,带走了。”
说到这里,玉楼将头抬起,看向陈醉:“这样的概率不是没有,根据尸体的死亡程度,到今天也约莫有一天多了,他如果是前天夜里遇害,那么昨天白天一天直到刚才,都是有可能会有人看到路边有这个匣子,然后把它带走,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东西找回来的概率就是极低了。”
陈醉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落。
“可是……”玉楼将声音拉长,“我刚才粗粗看了一下,这葛央明显是在这道旁被咬被袭击,随后天黑不识方向狂奔入林,最后被狼群围攻所食,而那晚他宁可戳瞎高位一只眼睛,跳江逃跑,也要将这累赘的匣子带上,可见如果真是他孤身到此,遭遇狼群,逃跑进了林子,那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会将匣子带着一起跑的,既然如此,那匣子自然只会在他尸体块状分布最多的地方,而不是路边,但方才我看了,那尸块最多的地方并不曾有匣子,所以我倾向于一件事……”
陈醉听到这里,一下子反应过来,又上前几步,伸手抓住了玉楼的手臂,神情凝重严肃:“你是说……他有可能不是孤身一人?”
玉楼嗯了一声:“如果他前夜本来想要留宿货栈,但是遇到了一个他相熟并且绝对信任的人呢?你说,他会不会被这个人怂恿,一起走呢?”
陈醉咬了咬牙道:“他老家在这里,自小在这里长大,而上葛和下葛之间又有亲缘关系,若是有些个认识的同伴朋友什么的岂不是再正常不过,平心而论,如果是我遇到了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且关系极好的兄弟玩伴,只怕也绝不会怀疑……”
玉楼接着道:“是,尤其是你这个相熟的人出来告诉你,那个货栈里的姑娘说的那些野狼坡上的野狼吃人,都是假的,都是骗人,只是为了让过路的客商在他家住上一晚,好赚些银钱呢?”
玉楼顿了顿接着道:“而在这时,这个相熟的人说……”
陈醉不待她说完,低声接道:“我刚好要回村子,你要和我一起吗?我们搭个伴。”
玉楼点了点头:“那么,归家心切的葛央当然会上这个人的车……”
陈醉冷着一张脸,神情肃穆:“但是他哪里知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