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渴,还有在困倦之后饱睡一觉醒来之后特有的满足感。
玉楼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好似被裹在一团极柔软的棉絮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好睡过了,总是很难入睡,却又很早起来,看似维持着一个良好的作息,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能察觉到那种难以根除的疲惫在她体内缓慢扎根生长。
但很难得的,昨晚她睡得很好,因为睡得好,所以心情也好。
好到……她看到陈醉躺在她身侧的时候,都没有立刻给她一脚,把人给踢下去。
屋子里还有些昏暗,屋子外头隐约可以听到人声嘲哳,还伴着鸟鸣,屋内的空气略带些沉闷,但鼻子可以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玉楼觉得有些熟悉,但那气味太淡,再去嗅闻已闻不到了。
她低垂着头,因为睡着而散乱的头发从她颊旁垂落下来,束发的银环也落在床榻被褥之间,叫面前陈醉捂热了,压在她的胳膊底下,只露出半个,玉楼低头弯腰去勾那银环,却被压的很紧,抽不出来。
玉楼坐在床上,还有些倦意,却在瞧清陈醉的脸时消散了,她怔怔坐在那里,总是如冰一般的脸色终于稍稍出现了松动,裂出一条缝来,眼里难得带了些暖意,她缓缓伸手,用手指点了点陈醉的侧颊,那头发了落了下来,落在陈醉唇旁。
陈醉侧躺着,面向着玉楼,似乎还陷在梦乡里,睡得很沉,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一些痒意,动了动脑袋,把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身体蜷缩起来,躲避着床外的光线。
玉楼将手收回来,又看她一眼,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将食指轻勾,轻轻扫过陈醉浓密的眼睫,接着将头仰起,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像是下定决心一样,抬起脚来,把陈醉一下子踢了下去。
猝不及防间,一声闷响落在地上,又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陈醉捂着脑袋还犹自发昏,眼睛都睁不开,就听见玉楼冷冷开口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话语是在询问,可声音语气又硬邦邦的,陈醉在短暂的冲击和昏沉之后就察觉了玉楼话语之中蕴含着的笑意。
“啊……好痛。”可是她假装没听见,眼睛闭在那,伸手摸到了床沿便立时扶着床沿站起,又从怀中摸出白绫将双眼缚了,再熟门熟路往床旁一伸去摸了靴子穿好,紧接着就好似看得见一般将那铁杖又捉在手里,站定了委屈道:“那你不能好好问么!做什么踢我下来?”
玉楼斜睨她一眼,伸手将那陈醉先前压着的银环拣在手上,一边束发一边冷声道:“我不喜欢和人睡一张床上。”
声音顿了顿,带了些隐隐的调侃:“尤其是你。”
陈醉先是低低嗯了一声,接着像是意识到不对劲一般,一下子拔高了语调又嗯了一声。
那声音一惊一乍的,叫玉楼冷笑一声,然后下床穿鞋行到窗旁推窗,惊了栖息在窗旁树木上的飞鸟,扑棱飞起一片,叽叽喳喳飞远了。
彼时天已亮了,天边现出一抹鱼肚白,这房间正对着那条将葛家村分为上葛和下葛的葛家泾,那太阳逐渐升起,将那水面都染上一些红,粼粼波光一荡,更有一番别样的美。
而屋子下头正是货栈的院子,好大一片空地,上头搭建了许多草棚,是平日里用来放置货物的,草棚旁则停着各色马车、牛车、驴车、骡车,那些多是些拉货用的板车,倒是同玉楼及陈醉所坐的马车不是一样的。
天才刚亮,院子里就已经响起了嘈杂喧闹的人声,混杂着各种牲畜的叫声和清晨鸟鸣,有汉子们热火朝天搬着东西,已是初秋却还赤膊,火气旺得很,葛云儿则站在地下拿着一张纸,同那些粗汉子们拔高了嗓子说话,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活力,中气十足,并不因为自己是个姑娘而胆怯畏缩。
陈醉站在那里,见玉楼理也不理她,便又走上前来,颇有些委屈道:“我昨晚问过你了的,不然我怎么会上来?”
玉楼本来在低头看着院子里那些工人伙计来回穿梭,现下陈醉一说话,便一下子把头拧了过来,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来,似乎觉得陈醉说的话很是好笑。
玉楼眼睛微眯,因为这人瞧不见,便带了些肆意慵懒的散漫,并不站直,手肘撑在窗沿看向陈醉,见这白衣姑娘方才跌下床来,身侧叫灰污了,脏了一块,下意识伸手就要替她去掸,可手伸到半路又收了回来,冷冷问陈醉:“我怎么不记得?”
陈醉叫她一问,倒是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也壮道:“我问你了,我说:‘玉楼,我困了,那桌子又不大舒服,你进去些,委屈一下,同我一道睡如何?’”
玉楼啧了一声道:“我没听见,已经睡死了,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陈醉也凑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吧……隐约听见你哼哼了两声。”
这回倒是轮到玉楼疑惑地长长嗯了一声了,似乎觉得陈醉说话很好笑,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小骗子。”
那话声音极低,被窗外头的吆喝声一扰,便听不大真切,可陈醉离她近,倒是听的清楚,只是不敢说出声,自己哼了一声。
紧接着陈醉又道:“你既没说不行,又没说可以,那我自然就认为你是默认了嘛!”
玉楼呵呵冷笑一声:“你也说了,我也没说不行。”说话间眼波盈盈流转,有些慵懒娇媚。“如果我真有回应,那意思肯定是‘不准’。”
只是陈醉看她不到,支吾道:“那……睡都睡了,你都已经把我踢下床了,还要怎么样?”
这幅样子倒颇有一种反正我已经吃了教训,你总不能再踢我一次的无赖样子,玉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是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放远,看向大道。
陈醉见玉楼不说话了,反倒笑嘻嘻凑上来,故作神秘道:“昨晚你睡着了,我倒听到一件事,你听不听?”
玉楼睨她一眼,又是懒洋洋嗯了一声:“爱说不说,不说滚。”
她平日里对人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若是岑子佑和明琅在侧,反倒会觉得她与平日里有些不同,若是真要说出点什么,也只能说,觉得她多了几分烟火气,没那么轻飘在上了。
陈醉像是只被骂了的小狗一样,有些缩了缩,又往前和她一道趴在窗边,她虽瞧不见,可也要将脑袋往外伸出去吹吹这秋日的晨风。
那窗子又窄,玉楼伸手攮攮她,见推她不动,就也懒得管了:“快些说,别浪费时间。”
陈醉被骂了几句,有些委屈地撇撇嘴,然后简明扼要将昨晚在大堂听见的事情说了。玉楼听完若有所思,她昨日从江上回到芥子居分堂,是将事情同陈醉与岑明三人说了的,所以陈醉昨晚一听到“竹竿子一般,瘦瘦长长的”,又兼之“浑身湿漉漉”的人,还“抱着个匣子”,便能猜测出,这人就是那晚戳瞎了高卫一只眼睛,还跳江逃跑的葛央了。
玉楼听罢,先是带着赞叹的目光看了一眼陈醉,接着又伸手狠狠敲了她额头一下,陈醉惊呼出声道:“做什么打我!”
玉楼却不理她,转身将剑握在手中,收了一些物件便推门要走,见陈醉还捂着脑袋站在那里实在委屈,就骂道:“走不走?不走就把你丢在这儿!”
陈醉还是委屈道:“你打我!”
玉楼呵呵冷笑两声:“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接着又见陈醉捂着头不动,实在有些可怜,心中不由一下子疑虑后悔起来,是不是自己真的打的太重,于是她又折返回去,双手一下子抓住陈醉的脸,将陈醉的头往下拉低去看。
那两人醒着的时候倒是头一回靠的这般近,便是先前初遇,玉楼逾矩抓她手时都没靠的这么近,陈醉较玉楼高些,一低头就能嗅闻到玉楼身上那股奇特的草药芳香,而眼睛瞧不见,鼻子就灵,那气味直往她鼻子里钻,叫她整个人僵住,木在那里不敢动了。
玉楼却心无旁骛,只是伸手揉了几下,见既没红,又没肿,便晓得是这家伙装可怜扮委屈吓她,一下子就把她这颗毛茸茸的脑袋往外推了一推,又低声骂道:“装什么。”
陈醉没有说话,又哼唧两声才慢慢道:“没有装,真的疼啦!”
玉楼却没有理她,只是目光往外去转,朝窗子外头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她便像是发现什么一样,将头大半探出窗外往大道那边去看。
却见不远处行来两匹骏马,那马一左一右而行,那马疾驰而来,身后烟雾腾腾,这左右两匹马,一时左在前,一时右抢先,而那两匹马也是一样的高头长腿,马上两个乘客都穿一色的灰色短打,长发束起,做得利落的男装打扮,行的近了,便能瞧见这马上的两个乘客不仅仅是衣服,便是脸也长得一模一样,若非左边那个绑着一根蓝色的抹额,右边那个绑着红色的抹额可以稍作区分,不然只是一晃眼,便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那马一路奔驰行到近处,两个乘客长吁一声扯动缰绳,两个人的动作一模一样,只在神态上略有不同,左边戴蓝色抹额神色沉静,右边戴红色抹额却是活泼跳脱,两人齐齐跃下马来,右边的那个欢呼一声道:“是我赢了!”
左边的下了马儿哼了一声,似是有些不服气:“不平,这次算你厉害。”
这声音极是响亮,陈醉侧耳一听,便也行到窗边,轻声对玉楼说道:“是不平不仄那两个小丫头吗?”
玉楼应了一声,便瞧见葛云儿正迎上前去要同这两个丫头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不仄却是摇了摇头,像是拒绝了什么,接着不平又笑嘻嘻问了一嘴什么,葛云儿将手往下葛村一指,说了些什么,那不平就要转身跨马上走,却不料不仄一把扯住姐妹的后领子,又将人给抓了回来,再问葛云儿一句话,恭敬又有礼貌,葛云儿沉默一会,正欲回答,却忽的听到一声喊,身子一转往后看去。
而不平不仄两个丫头也听到了那声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齐刷刷抬头去看,却见玉楼懒洋洋倚在窗口,陈醉也从旁边探出头——原来正是她方才喊了一声不平不仄的名字——道:“小掌柜!请那两位上来吧!”
那两个丫头一瞧见玉楼旁边探出头来的陈醉,也是一喜,相视一笑,不平倒是先冲进货栈之中,不仄却将那两匹马缰绳塞给葛云儿,又从怀中摸出些碎银给葛云儿说了几句话之后,才不慌不忙奔进货栈之中。
陈醉慢悠悠转回身子,行到门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觉得有一只手在她身上轻拍两下,还没来得及问玉楼怎么回事,就听见急匆匆的跑步声,接着不平那张红彤彤带着汗的脸便从门口撞了进来,都是笑意:“姑娘!我们两来啦!”叽叽喳喳的,一下子叫安静的屋里添了生气,就像是欢喜的小麻雀一般飞跃进来。
陈醉将杖子一点笑了一声:“来得倒挺早,没得赖床?”
不平笑嘻嘻凑过来,坐在那桌前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喝了:“不敢赖不敢赖!敢赖的话,不仄要揪掉我耳朵的!跑了一晚上,怎么赖!”
她话音刚落,不仄就臭着一张脸进来,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玉楼瞧见同样一张脸上出现两种不同的表情,倒是觉得分外有趣。
“又在这里乱说话!”
陈醉听到这姐妹两个斗嘴,心里头倒是高兴,又听不仄道:“姑娘,差点就同你们错过了,好在姑娘叫住我们了。”不平一边听姐妹说着,一边又连灌几大口水,肚子又叫了起来。
不仄听到之后,就从怀里摸出些吃的递过去,玉楼斜眼一瞧,尽是些又冷又硬的饼子。
不平这个贪吃鬼只瞧了一眼,就露出为难的表情,伸手想拿,又觉得不好吃,只是掰了一小块塞在嘴里,又连灌几杯水,眉毛和眼睛都皱在一块了,看起来不情愿极了。
玉楼只装作没瞧见,又是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模样,将东西收好,行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身对陈醉道:“饿不饿?”
一听到吃的,不平眼睛都亮了,急忙抬眼去看陈醉。
陈醉自然也是听见了不平肚子震天响,可她有意捉弄自己这个小丫鬟,只是深思一会儿,严肃道:“咱们还是快些出发,有要紧事呢!”
不仄就瞧见自己姐妹头都耷拉下去,半点生气都没。
玉楼睨了陈醉一眼,又看一眼可怜巴巴的不平,不知为何觉得这丫头倒同她这主子有几分相似,都惯会装可怜,于是低低笑了一声,又冷着一张脸对陈醉道:“你不饿,你有急事,那你先走,我要吃些东西再走。”
说完又对不平不仄两个小丫头道:“你们来,陪我一起吃。”
说罢便转身出门下楼去了。
不平犹犹豫豫瞧了陈醉一会儿,见陈醉轻笑一声,颇为无奈道:“好啦!今有人请客,岂有不去的道理?”
那不平欢呼一声,便跟着玉楼奔下楼去,不仄则扶住陈醉,一道缓缓下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终还是忍不住,帮人把灰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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