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逐渐下大了,凉风夹杂着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雨珠打在砖瓦之上,好似永远不会结束的乐曲,有些嘈杂,却又叫人不知为何心里平静。
陈醉听到玉楼问出这种话,不出意外地将眉头拧紧,转过头“看”向玉楼道:“人怎么会有尾巴?”
玉楼勾唇笑了笑:“旁的人没有,你却有啊。”接着她将手中的木匣最后啪嗒一声合上,发出响亮一声,“狗一样的耳朵,狗一样的鼻子,自然也是有狗一样的尾巴了。”
玉楼平素并不多笑,一来是因为她心中因为旧事挂怀,总是难以释怀;二来是因为她虽与岑明二人交好,但始终间隔着些距离,绝不许自己逾距。是以若是叫岑明二人瞧见她这样与人开玩笑,只怕也会叫这两个大吃一惊。
陈醉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玉楼在开玩笑,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知为何觉得受用:“我没有那样的东西。”说完又对玉楼道:“雨下大起来了,风也凉得厉害,我将窗关上,你不要刚好了又吹病了。”
说罢,陈醉便伸手沿着那窗台摸索,要去关那右半扇被玉楼打开的窗,但不想那手摸到一半,却冷不丁胳膊上一凉,却是叫人給擒住了。
陈醉耳朵好,自然没听见有旁人来,既是如此,那抓住自己手臂的必然只有玉楼无疑了。
陈醉道:“你做什么?”玉楼道:“方才你是不是生气了?”陈醉一愣,将手挣了挣却没挣开,便缓缓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陈醉张了张嘴,心道:“我总是没办法对你生什么气的,谁叫我……”瞬息间,陈醉心思千回百转,但终究没有吐露分毫。
玉楼看了她一眼,打量着陈醉的神色道:“那你方才用杖子故意打我腿做什么?这还不是生气了?”
陈醉一张嘴本来灵巧,但不知为何叫玉楼抓住手臂,只觉得心里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仍是沉默不语。
玉楼瞧着她的轮廓侧脸,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又同陈醉的模样重叠起来。
她平素是冷淡性子,在外三年,对着任何人都是疏离有礼,冷淡难驯的样子,可偏偏对上陈醉,却总是难以冷言冷语对待,起先玉楼还对自己说,那是因着陈醉那张脸的缘故,可日子一久,她却逐渐迷糊混沌了起来,逐渐地已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陈醉这张脸,还是因为陈醉这个人。
是以,最后已经很难对陈醉说些难听的话了。
玉楼见陈醉抿了抿唇,没有回答,以为陈醉心里头是有些不痛快在,便再不提这件事,只是又将陈醉的手抓住,将那木匣子放在她掌心里。
“这是什么?”陈醉瞧不见东西,自然只能摸索着将那盒子打开,去摸盒子里头的东西。
玉楼道:“先前拜月会出去之前,不是答允你了,说要给你买些东西吗?我……”
玉楼话说到这里,忽的一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怀里的那个木匣子,才接着道:“我逛了许多店和铺子,也没买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但我瞧着这个很漂亮,就买了送你,只是那晚……那晚出了事,拖到现在才想起来给你。”
陈醉此时已经将那匣中的红绳手串摸了出来,拿在手中细细摩挲,迟疑一会儿才道:“手绳?”
玉楼道:“是红色的,很漂亮,你肌肤白,应当很衬你。”
陈醉将那手绳又来回摸了几遍,先是一笑,接着才道:“我记得那颜色,我还看得见之前,就觉得红色很漂亮。”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玉楼耳朵里,却叫玉楼心里发酸,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
陈醉将那匣子搁在窗台,伸手想将那手绳系在右手腕子上,但她蒙着眼瞧不见不说,又是单独一只手,不论如何都系不好,折腾了好几次,始终不能成功。
正当这时,陈醉手上一空,随后便觉得手腕上似乎有什么东西缠绕在上的触感,鼻尖又嗅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芬芳药香,身子又是一愣,直到玉楼将那手绳系好,轻轻拍她手臂两下才反应过来。
“好了。”玉楼的声音依旧淡淡,但言语之中隐约带了些夸赞之意,“果然很适合你。”
陈醉叫她夸了一句,这才醒过神来,抬起手轻轻触了触那右手腕子上的手绳,拨弄了一下那颗珠子,低下头笑乐一声,低声道:“……其实拜月会那两天是我的生辰,这个虽送迟了,可买的时候心意在,我就权当是生辰贺礼了。”
玉楼一愕,她只道是送了陈醉一个小小的东西,岂知竟是在这样特殊的时候,但她随即反应过来道:“生辰快乐。”
陈醉勾唇一笑道:“多谢,只是我平日里是不过生辰的。”她顿了顿,似是踌躇,良久才淡声道,“因为我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八月什么时候生的,只知道是在中旬,再仔细一点,也不过就是中秋前后那段时候了。”
玉楼听她毫无波澜说了,不知为何心中一酸,下意识道:“你……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生——”她话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立时将嘴闭上了。
陈醉摇了摇头,坦然道:“不必忌惮,这不是不能说的事情。”她身子微微侧倾,朝向玉楼,面上带着笑意,“我娘生我时很匆忙,记不清日子,我也就稀里糊涂的不记得了。况且,我娘死后,也就没有人给我过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紧要呢?”
陈醉道:“我娘死的时候我才不过两三岁,本来就记不清太多事,只记得自己生在八月,既不知道,那整个八月都是我的生辰,不也挺好?”
玉楼听她这样说,不知想到什么,长睫轻颤:“你……你家中没有人给你过生日么?”
陈醉听她这样说了,将头极缓慢地摇了摇:“没有啦!我一个孤女,谁会给我过生日呢?”她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大伯伯能给我一个栖身之所已经很好,我二姑姑远嫁岑家,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又同我那四个堂兄姐妹并不亲厚,往日并不过多来往,谁又给我过生辰呢?再说,过与不过,也不过就是这样罢了。”
玉楼看向陈醉,见她身子站直,直勾勾“看”向那檐下,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玉楼姑娘。”陈醉伸手握住那根铁杖,在地上敲击几下,然后偏头对玉楼道,“你给我唱首歌好不好?”
玉楼一愣:“什么?”
陈醉将头又低下去一些,长发挡住她的脸,叫玉楼不能瞧清她的神色。
陈醉笑了一声,接着又抬头“看”向玉楼道:“你给我唱首歌好不好?”
陈醉道:“就是那天你在那个镇子,那间客店里跟店伴合唱的那首曲子。”
玉楼顿了顿,才低声道:“那天你听到了?”
陈醉道:“我那时候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被魇住,动弹不得,不是有意要听到的。”而后陈醉又笑一声,“那曲子很好听,那时候你答应给我做两件事,我当时不知道叫你做什么好,现在想到了,第一件事,就是你给我唱这首歌好不好?”
玉楼坐在那竹床矮榻上,定定瞧着陈醉,似是拿她没有办法,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是不应允,便是你不拿这件事求我,我也会答应你的,还是将这‘第一件事’收回去吧。日后再有别的紧要的事,再拿出来也不迟的。”
陈醉却坚定摇了摇头道:“不啦,说出来的话,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
玉楼见她神色笃定,知晓劝她不动,便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唱歌这件事当做给你的生辰礼物,就别算进我答允给你的两件事里,好不好?”
陈醉将手一抬道:“你已经送过啦!”
玉楼摇了摇头道:“不,这可不算数,手绳是拜月会出去玩时答允买来送你的,真要说,是算不得生辰礼的。这歌却是我正经要送你的,只是……只是你别嫌弃我唱的难听就是了。”
陈醉道:“不,你愿意给我唱,我又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话间她双手摆弄那铁杖,拄在地上发出笃笃声响,面上虽极力掩饰,却也看得出来是极高兴的。
玉楼见她这样,实在有些可爱,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道:“我……我记不住词,到时候唱的磕绊,你也不要笑我。”陈醉道:“你真心实意唱的,我又怎么会笑你?”
玉楼看着陈醉,伸手隔空点了点陈醉手绳上那颗红珠,而后在矮榻上坐正,背靠在墙上开口唱了起来。
先前陈醉在那间客店中听得含糊,现在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玉楼声音清泠泠的,但合着雨声,反倒更添一种空灵之感,与先前店伴所唱的曲调相同,同样婉转悦耳,但更摄人心神。
陈醉侧耳去仔细听,听得那歌词发音语调古怪,又加之那歌词断续,有些词句实在难以分清,只能分辨出这歌词似是分作四段,每段又各自分作四部分,每部分都是四个字。
而前三段之中的前三部分,歌词多有重复相似,但那语调古怪,歌声婉转缠绵,似乎在诉说绵绵不尽之意,是以陈醉不论如何都分辨不清楚这词到底唱的是什么,先前她在客店之中听到这曲子时,心中便莫名觉得这曲调有些熟悉了,好似……好似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陈醉听罢,喝了一声彩,笑道:“你唱的当真好听,这曲子叫——”她有心想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可一想到玉楼自己也不知道,便猛地止住话头,不欲再问。
玉楼却是听出她到底想问什么,于是便道:“你想问我这首曲子叫什么?”陈醉见她已知道自己想法,便也不再遮掩,只是点了点头。
玉楼却苦笑一声道:“我要是知道就好啦!”而后她沉默一会儿,才低声开口道:“我从小到大,这曲子听人哼唱许多遍,但始终不知道这曲子到底叫什么名,这词唱的是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竭力掩饰住言语之中的颤动,淡声道:“唯一知道的,也不过是我的小名,是我母亲因着这首曲子起的罢了。”
陈醉听玉楼这样说话,心里也是一颤,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听玉楼安静了许久,方才听得玉楼冷冷开口道:“雨下大了,你不要在外头多待,小心浸了湿气。”
接着那窗子一声轻响。
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下次更新我努力在周五……
为什么这周要上6天班……
调休滚出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