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嫣曾经说过,阿朱的易容术非常厉害。如今亲眼一看,确实如此。她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麦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谁都无法认出曾经的模样。
虚竹不认识阿朱,却是不解:“只是,为何这姑娘要易容成这般模样?”
“肯定是有原因的啦,只是不管如何,先等她醒来才知道了。”银时无奈说道。
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大镇,叫作许家集。乔峰找到当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将阿朱安顿好了,请了个医生来看她伤势。
那医生把了阿朱的脉搏,不住摇头,说有:“姑娘的病是没药医的,这张方子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乔峰看药方上定了些甘草、薄荷、桔梗、半夏之类,都是些连寻常肚痛也未必能治的温和药物。
桂问道:“所以她是怎么了?”
“我瞧这姑娘胸脯有一大块淤青,可见是被什么重创所致。力道过大,以至于她内脏都有受损的迹象,救活是不可能的了!”
众人吃了一惊。
这时,阿朱幽幽的醒来了。
“你、你们……”
段誉急忙问道:“阿朱姑娘,你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被重创了?”
“我……”阿朱喘息着,用着游丝般的声音说道,“我被……方丈……打了一掌……”
乔峰震惊:“方丈?可是玄慈方丈?”
这时他们已辨明白,这与其说是重创,不如说是受了掌力之伤。
医生治不好,他们只能先带着阿朱去客栈休息,期间,乔峰再次运真气,以内力输入她体内,帮助阿朱续命。
“谢谢你,乔帮主。”
“我早不是什么帮主啦,以后别叫我帮主……”
“嗯,对不住,我叫你乔大爷。”
“废话就不要多说了。”银时揉了揉脑袋,问道,“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被打了?”
阿朱笑道:“唉,说出来你们可别笑我胡闹,我听说我家公子到了少林寺,想去找他,哪知道我好好的进寺去,守山门的那个止清和尚凶巴巴的说道,女子不能进少林寺。我跟他争吵,他反而骂我。我偏偏要进去,而且还扮作了他的模样,瞧他有什么法子?”
“就因为这?”
银时和桂彼此面面相觑,而虚竹则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那位止清师兄所言极是,少林寺本不对女客开放。你这样做实在于理不合。”
“我也知道,但……”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软软的弯倒,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虚竹被她这模样给吓到了。桂食指在她鼻孔边一探,似乎呼吸全然停了。
他看向虚竹:“你把她说死了!”
虚竹吃惊的险些跳起来:“不……不是!”
银时也跟着一起指着虚竹起哄:“哇,你害死人了!”
虚竹焦急的连连摇头,冷汗直冒:“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乔峰又一次将真气送入阿朱体内。不到一盏茶时分,阿朱再次复活了。
她慢慢仰起身来,歉然笑道:“啊哟,怎么说话之间,我便睡着了,真对不住。”
虚竹是真松了口气,也着实不再再随便搭话了。只是阿朱的情况非常不妙,让其他人都很是担心。
待阿朱休息后,段誉提议道:“带她去大理吧。那里有很多厉害的名医,肯定可以把阿朱给治好的!”
段誉的话让乔峰想起了一个人。
“说起名医,我倒是想到一个人。”乔峰微微一笑,“阎王敌薛神医。”
阿朱全仗乔峰的真气续命,只要不以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个时辰便即气竭而死。为此,必须要尽快找到神医治好阿朱的性命。毫无疑问,薛神医是最好的人选。
薛神医是当世医第一圣,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江湖上的传说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
这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颇了得。他爱和江湖上的结交,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恩,传授时自然决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
段誉听了,顿时高兴道:“如果真的这么厉害,那阿朱姑娘就有救了!”
而桂则是关注在了别的地方。
“话说还经常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因为太过于习惯绰号以至于忘记本名之类的!”
银时也点点头:“确实呢,就跟每个班上都会有的阿胖一样,到最后要开同学会的时候写邀请结果死活想不到阿胖的本名叫什么。”
“所以说有利就有弊啊。没错绰号的确让人很容易的记住,但同时也会让人忘记更重要的东西。”
两人的话题都歪到天边去了,其余三人无奈,看着彼此,竟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西北角上高传来的对话。
“‘阎王敌’薛神医突然大撒英雄帖,遍激江湖同道,势头又是这般紧迫,说甚么‘英豪见帖,便请驾临’。鲍大哥,你可知为了何事?”
几个人顿时一惊,连忙侧耳倾听。
“还能为了什么事,自然是乔峰那厮了!”
乔峰微微一愣,然后就听见他们开始在大肆批判自己。
“乔峰这厮一向名头很大,假仁假义,倒给他骗了不少人,哪想得到竟会干出这样滔天的罪行来。”
“当年他出任丐帮帮主,我和他也有过一面之缘。这人过去的为人,我一向是十分佩服的。听赵老说他是契丹夷种,我还力斥其非,和赵老为此吵得面红耳赤,差些儿动打上一架。唉,夷狄之人,果然与禽兽无异,他隐瞒得一时,到得后来,终于凶性大发。”
“没想到他居然出身少林,玄苦大师是他的师父。”
“此事本来极为隐秘,连少林派也极少人知。但乔峰既杀了他师父,少林派可也瞒不住了。”
“所以啊,薛神医大撒英雄帖,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乔峰。这位‘阎王敌’嫉恶如仇,又听说他跟少林寺的玄难、玄寂两位大师交情着实不浅。”
段誉和虚竹有些担忧的看着乔峰。
“乔兄……你、你不要在意其他人的话……我们知道你都是被无辜陷害的!”
乔峰苦笑一声摇头:“我无事。不管如何,先弄清楚这个英雄帖的地点,我们才好带阿朱姑娘去找薛神医。”
这时,银时说道:“想要弄清楚很简单啊。毕竟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虚竹。
毫无疑问,少林寺的虚竹是最佳的人选。得知虚竹的身份后,他很轻松的就拿到了那张英雄帖,也因此,乔峰得知了英雄会的地点。
“在聚贤庄?那么做主人的是游氏双雄了?”
“聚贤庄远么?”
“不远,就在此去东北十里路上。看来上天也不忍心阿朱姑娘年纪轻轻就死去呢。”
一群人高兴着,这时,桂说道:“说起来,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东西。”
“这个是……”虚竹一见此物,顿时大惊:“这……这不是我们少林寺最重要的《易筋经》吗?怎么在她手上?莫非……莫非她是来偷盗此经文的?若当真如此,难怪方丈会下此重手!”
闻言,桂将经书交给虚竹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个拿回去吧。”
虚竹连忙将经书给接住好好的放入怀内。
少林寺他自然是要回去的,但同时他看向乔峰,诚恳的说道:“乔施主,小僧相信你是被冤枉的。但是,也还是希望你能随小僧回去跟方丈好好交代此事。方丈慈悲,必然会好好听你解释的!”
但乔峰还是摇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了,只是,这一件件事情接踵而来,只怕是有人特地针对我的一场阴谋。等我将真凶找出来再去向方丈赔个不是也不迟。”
段誉问道:“乔兄,你这是已经有目标了?”
乔峰点点头:“这一切的事情,我猜想只怕与三十年前那个带头大哥有关。因此,我必须要把这个带头大哥的身份给找出来!”
因为这个带头大哥,自己成为了孤儿,之后更是作为弃婴交到了乔槐夫妇手上。所有的事情,起源都是来自这个带头大哥。
提起弃婴,银时再次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叶二娘的儿子。突然,他看向乔峰:“说起来,你们做乞丐的应该大多数都是不知道父母的孤儿吧?”
乔峰轻叹道:“这是自然,若是父母尚在,谁又会乐意见到自己的孩子沦落成乞丐呢。”
“那么……”银时问道,“你知道这些孤儿乞丐里面,有没有谁屁股两边有香把印记的?”
刹那间,虚竹怔了一下。
“不仅是屁股,应该是还有腰和脑袋都有香把印的。有这样的人吗?”
乔峰还在想着,结果,虚竹惊讶的看着银时,问道:“你……你是他什么人?”
“你知道?”银时没想到居然还真找到了,“啊,也是,孤儿的话确实也有可能会送进去当和尚啊……怎么说呢,我是被某个疯了的老妈委托了找她丢失二十多年的儿子啦。她临终前告诉我,她的儿子头,腰和屁股都有香把印的。”
“我娘已经死了?”
虚竹脱口而出的话让银时愣了愣。
“诶?啊?原来就是你啊?不会吧?你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虚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掀起了自己的灰袍,然后露出了背部的九点香把印。
“我……屁股两边确是各有九个香疤。自幼便是如此,我自己也不知来历,还道自己与佛门有缘,天然生就,因此更坚定了向慕佛法之心,不曾想是我娘……”
虚竹有些哽咽,想起银时说自己娘是疯女人,又说她已经死去,问道:“我娘疯了?是……因为我丢了的缘故吗?”
银时瞅了虚竹两眼,点头:“是这样没错。”
虚竹内心苦涩道:“我娘一定是找我找不到才疯掉的吧……她……她过的……”
虚竹本想问她过的好不好,但一想到她已经疯掉,想必肯定是不好的。
结果,银时却说道:“过的是挺好的,每天都有婴儿给她玩,能不好吗?”
虚竹顿时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
银时大大的叹了口气,然后非常烦躁的用力抓着头发。
“还真是极端的相反啊……老妈是要遭天谴的恶魔,结果儿子居然是个过于善良的老实人,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了。所以说那什么吗?即使相隔千里但依然母子连心吗?因为老妈一直在干坏事,所以儿子冥冥中不断做好事来弥补老妈的罪孽?”
虚竹大为吃惊,连忙问道:“我娘到底是……”
银时看向虚竹,选择实话实说。
“四大恶人知道吗?你老妈就是里面的老二,‘无恶不作’叶二娘。”
虚竹不清楚什么“四大恶人”,但既然冠以了“恶人”之名,都强调“无恶不作”,那她必然是真干过很多恶事。
“她都做了什么?”
“刚刚也说了吧,她每天都会玩一个婴儿。你觉得玩过了之后会怎样?”
虚竹没办法接受某个残酷的猜测,顿时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她的死……”
“自杀的。”银时淡淡的说道,“该说最后醒悟吗?估计也称不上吧,我告诉她她造的孽都会反馈到她的儿子身上,于是,她就后悔的自杀了。”
虚竹难以接受自己母亲是个如此残酷无情的杀人魔,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就连听闻此时的段誉和乔峰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叶二娘虽说是自杀的,但实际上也可以说是被自己杀掉的。
虚竹救了自己,自己杀了他娘,他娘又请求自己寻找她儿子。
“这算什么因果报应啊?老天爷可真爱开玩笑呢,简直比山川哲郎爆出了要结婚的消息更加的让人笑不出来。”
顿了顿,银时再次看向虚竹。
“和尚,虽然你老妈死掉了,但是我不认为她所做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在她手下逝去的生命究竟有多少已经数不清了,这背后造成的是多少家庭,多少父母的崩溃我们更加没法想象。她是肯定落入阿鼻地狱里接受最残酷的惩罚的。你要怨恨我杀了你老妈随便你,只是啊,即便母债子还不合理,你若顾念着你妈的生育之恩,就代替你老妈,好好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