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习惯使然,陈祁然在带叶初棠去他说过的那个地方之间,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叶初棠看着他这番细致的举动,一时之间失了神,而自己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和他好像又变回了茶餐厅客人与伙计的关系。
她的想法不仅变得复杂,而且越飘越远。
“初棠?”
直到陈祁然喊了她好几次,她才从思绪中抽离。
桌面早已被他清理干净,叶初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拳头,吐了吐舌:“Sorry,我刚刚走神了。”
放暑假之前,陈祁然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从相识当天交换过名字后,就没再听到过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更别说像今天这样,叫的还是昵称。
倒是叶初棠早就习惯了喊他的全名,这样何尝不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熟稔。
可是现在,她很想从陈祁然口中听见那个亲近的称呼,但是又清楚还不是时候。
只好顺从地站起来等带路。
陈祁然没有针对她走神的话题细问,而是走在前面,领着她往厨房的方向走。
还没走近,叶初棠就听见里面锅铲碰撞的声音。不会是因为报告的事情,陈祁然想带她体验港式点心的制作过程吧?
当即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做不好。
然而走在前面的少年并没有掀开通往厨房的帘子,而是一个侧身拐进了楼梯。
叶初棠仰起头,恰好对上陈祁然的眼神,但在昏暗的环境下仿似带着朦胧,只听见他说道:“小心点,这条楼梯很窄。”
确实是多亏了陈祁然的提醒,她才不至于无措,每一步都迈得很谨慎,不忘暗示自己不可以一开始就露怯,在心里默默打气。
这是叶初棠出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唐楼,踏足这条狭窄陡峭的楼梯,她的步伐难免踉跄。在彻底失去平衡前下意识伸手攥紧陈祁然的衣角,同时发出了低呼声。
陈祁然感受到身侧突如其来的重量,赶紧停下回过头去看叶初棠,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嘴上这样说,手上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叹气,朝叶初棠伸出手,斟酌着开口道:“不介意的话……”
怕她误会,又怕她没有反应过来,补充道:“我怕你又绊到,我不一定能及时留意到。”
叶初棠很快领悟到了陈祁然的意思,她更是不可能介意,随即抬起手轻轻搭到了他的手心上。
他握紧后便转了回去,继续往楼上走。
陈祁然甚至特意放慢的步伐,安全感瞬间通过指尖遍布叶初棠的全身。
抬眸看着他的背影,叶初棠没想到他们第一次牵手,竟然会是这个原因。
他过分坦荡,压根不给她多想的余地,可又因为这份体贴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不知道多少级楼梯,终于看见有光亮照了进来。
陈祁然在这个时候松开她的手,提醒道:“站稳。”
接着他拉开通向楼顶的铁闸,叶初棠的视线没了遮挡,映入眼帘的画面与楼梯间的杂乱截然不同,天台的布置却井井有条到出乎她的意料。
边上摆了沙发和长桌,上面撑开了一把足够大的遮阳伞,另一边则放着一个烧烤炉,周围还有花草盆栽点缀。
不远处的高楼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烈日,叶初棠光是站在楼梯口就感受到与临街的闷热不一样。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又忍不住发出惊叹:“哇。”
陈祁然不急着往外走,而是低下头问道:“很意外?”
叶初棠点点头,告诉他:“我来了孖记这么多次,才知道天台是这个样子。”
只见他迈开步伐往外走,叶初棠想跟着走出去,却被他比划的手势拦了拦:”等一下。“
她不清楚陈祁然带她上来的目的,但还是听话地停在原地,而他继续给她介绍:“兰姨很用心经营孖记,这个天台也是她布置的,对比起楼下,这里安静很多。”
“这样的话……”叶初棠仔细想了想,跟着他上楼时,兰姨到底有没有留意到,“带我上来会不会不太好?”
只见陈祁然把防尘防水的帆布掀开,放到一旁不会阻挡到的位置,才对她说道:“过来吧。”
紧接着才解答她的疑惑:“兰姨在节假日的时候会在天台组织烧烤,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提议过邀请你,但是怕你不想来又不好拒绝。”
“我当然不会拒绝。”叶初棠走出天台,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在沙发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鼓起勇气说道,“……下次可以的话,我也来。”
陈祁然面向她,整个人放松地倚靠在水泥护栏边。
午后的风吹动了他的碎发,身后高楼的光影折射像是给他镀上一层金光。
这一幕让叶初棠的余光悄悄锁定在了陈祁然的身上,过了一会终于听到他的回答:“好。”
心中的杂念驱使着她走到陈祁然身边,她同样靠在水泥护栏上,但与陈祁然是相反方向。
从天台往外面一圈城市景观看去,发现周围虽然被钢铁森林包围,却可以看见一隅维港海景。
难怪刚在坐着的时候会感受到阵风吹拂。
陈祁然其实时刻留意着她的举动,自然瞄见了她这小幅度的停顿。陈祁然带她上来,既是想让她知道有这样一个小天地,也是想带她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维港风光。
他仍然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叶初棠想直率地问出心中所想,陈祁然却像早已知悉那样——
“可以说这条街,没有一间唐楼的景观有这个位置好。”
“以前周围还没有这些高楼,是后来慢慢建起来的,很幸运地留了一个角落看见维港。”
叶初棠看着海面上的天星小轮,努力地想和他聊下去:“我去过我们书院的天台,那里看不到维港。”
过去她来往最多的异性只有陈施年,担心着会被他觉得自己无趣。
“嗯。”陈祁然的尾音里好像带着笑意,“这种珍贵的景色就这里有。”
天台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叶初棠知道只要自己胆子大点把心里好奇的事问出口,陈祁然都会耐心给她解答。
明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发讯息,可当下近乎面对面,她却没有输入文字时都那份游刃有余,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叶均正曾经教导过她:“有些机会不赶紧抓住,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倘若她不再鼓起勇气踏出第一步,是不是意味着不一定会有和陈祁然距离这么近的时候。
这份静谧没有持续太久,叶初棠偏过头去看着陈祁然的侧脸,问道:“可以告诉我多一些你在孖记的事情吗?”
既然过去聊及类似话题时他都不愿意说,那她就抢夺过主动权,就算陈祁然拒绝,倒能让她彻底罢休。
从走上天台,陈祁然就敏锐地感知到她似是过于小心翼翼,想找话题但脸上显露出犹疑,看来她的这个请求,在心中做了许久的斗争。
明明举步维艰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他们的立场居然掉换了过来。
陈祁然不会戳破这点更不可能嘲笑,而是毫不犹豫地同意:“当然可以。”
“我上中学没多久就开始在孖记打工了,所以很熟悉这一带,不止是地面的街道,这里每一个天台我都有上去过。”
这个说法使叶初棠迟疑地问道:“怎么上去的?”
“你想知道?”他故意反问。
“想。”
陈祁然立马直起身,往侧边的水泥护栏走,整个人直接坐在上面,笑道:“这样跨过去就行了。”
……
是她想的太复杂。
但是陈祁然这个敏捷的动作,还是让叶初棠在心里小小尖叫了一下,就是这个带着随性的身影,才促使着她第一次帮衬孖记。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想要靠近他并不容易,尤其是常常感受到他的刻意回避。
她不能让眼前的机会就此流逝。
“你……”叶初棠没有掩饰她的惊讶,再次走到陈祁然的身边,水泥护栏不算高,她双手一撑也坐了上去,嘟囔道:“我还以为你会规规矩矩的走正门从楼梯上去。”
“那样做百分百被拒绝好吗?”尤其是一些有保安的楼栋,他压根不可能进去。
陈祁然伸手从边上拿了一张报纸,打开到里面相对干净的一面:“你的裙子……要不要铺一下,天台灰尘还是挺大的。”
“没关系。”叶初棠摇摇头拒绝,既然她选择了跟着陈祁然上来,也就没有考虑过要讲究这些,私心使她想着要更贴近他的生活。
不知道陈祁然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题突然就绕到她的身上,问道:“你呢?怎么会开始帮衬孖记的?”
好在这个问题之前和兰姨闲聊的时候就有提过,多亏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才不用临时编撰,而且不久前还被勾起了回忆,她佯装思考片刻:“是因为听同学说孖记的菠萝包很好吃。”
“很多来孖记的客人都这样说。”陈祁然低头笑了笑,“当然,好吃的不止菠萝包。”
这一笑,好像和叶初棠初遇他的那个身影重叠,她愣了愣,本想夸一夸孖记的蛋挞,当即下意识改口道:“我们也就差了一年,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迟才认识你。”
她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陈祁然终究还是压住了显露在脸上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多了几分正经:“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我们不知不觉已经认识几个月了。”
在这刹那陈祁然好像对她打开了心扉,给她讲了很多在孖记打工的事情,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宛如在倾诉日常——
“我家就在附近,有记忆开始就有帮衬孖记了。”
“我最想谢谢的是兰姨和财叔愿意让我在这里打工,而且我知道他们给我的人工也比别人高。”
“好在孖记做街坊生意为主,我最开始年纪小,也没有遇到过刁难。”
叶初棠默默听着,这些事在她认识陈祁然之前一概不知,但也知道这种时候她不适合说太多,而是好好充当着一个倾听者的身份。
在陈祁然讲到上学和打工间协调的时候,她在暑假已经摸透了他上班的时间,还是出声打断:“你这样的话不会迟到吗?”
这个关注点果真别致,叶初棠似乎感觉到自己问的不合时宜,尴尬地咬了咬唇。
陈祁然挑了挑眉,这个提问倒是很符合叶初棠,毕竟在她的生活里,需要她费心的事情少之又少,答道:“以前会,但是现在不会了。”
“现在已经很熟悉往返路线了。”
轻松的语气反而勾起了叶初棠内心的纷扰,她收回看着陈祁然的目光,偏过头看向远处,轻声道:“那你累吗?”
陈祁然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询问,过往的记忆浮现在他的眼前,他陷入了曾经的无尽深渊。
他一直没有回答,叶初棠认为是自己问的不合时宜,顿了顿:“你不想说的话,就不用回答了。”
陈祁然在她懊恼的嗓音中从回忆里抽离,跟随着她的目光一起眺望维港,回答道:“不是不想说,是因为第一次被这样问。”
“还好,不算太累。”
与其用累与不累来界定,倒不如说。
他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