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祁然在十字路口目睹了来龙去脉,眼前的少女看似娇气,神色却平静的使他意外,尤其是她看起来并不打算向周围的人求助。
他常年混迹在茶餐厅,早已练就出过目不忘的本领,这副姣好的面容更是不可能记不住。
这一侧的绿灯总算亮起,他察觉到少女举手投足间藏匿着无措,本该回茶餐厅继续送外卖,他于心不忍地停顿下来向她伸出援手。
叶初棠的意外直白地写在脸上,他抓紧时间继续说道:“你的伤口需要清理一下。”
那辆自行车带起了路边的泥沙,摩擦出了斑斑点点的伤口,还有不少粘连在皮肤上。
陈祁然捏着一瓶尚未开封的矿泉水,问道:“帮你冲洗一下?”
话音还没落下的时候,他已经将矿泉水瓶拧开,看起来不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
叶初棠明白当下的最优解是寄望于陈祁然,自然是不可能拂人好意,抿着唇道:“好嘅,唔该。”
(“好的,谢谢。”)
他的动作随性中带着一丝不苟,又言简意赅地提醒道:“抬下脚。”
要是把水径直往下倒,想必会连带着血迹浸染湿她的袜子,寥寥三字显得他尤其贴心。
很快冰凉的水冲刷着她腿上的伤口,痛楚竟奇妙地减轻了几分。
眼见附着在上面的污垢统统消失,陈祁然随即口袋里掏出一片止血贴,递给她的同时说道:“这个我就不帮你了。”
尽管他是出于好心,但是刻意没有接触到她的肌肤,帮她贴止血贴更是不可能的事。
叶初棠没再犹豫,接过来后应道:“谢谢。”
“不客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忍不住多说,“我记得你来茶餐厅买过菠萝包,以后等绿灯的时候小心点。”
“知道了。”她迅速撕开包装贴在伤口上,再说一次,“谢谢。”
光是看外在,陈祁然知道她礼数周全,也就没有反驳。
这时陈祁然的手机铃声响起,多半是催促他赶紧回去茶餐厅,说道:“我先走了。”
不等她回答,便朝孖记的方向走去。
只是举手之劳,他甚至没有奢求听到感谢的话。
陈祁然的出现本就扰乱了她的思绪,对他而言不足为道,清早的这场偶遇让她难得体验到何为心动。
除此之外,她想当面感谢陈祁然。
止血贴和矿泉水一定要还回去,但是她该拿什么当作谢礼?
这件事不大,她知道没有惊动家里人的必要,可是附近可以当作谢礼的东西,茶餐厅里都有。
她要是送了,变相是扰人生意,并不合适。
叶初棠下意识翻了翻书包,暗格里放着一板没有开封的杏仁巧克力。
就它了。
她再次酝酿着感谢他的话语,早上来不及自我介绍,不知道等放学后去茶餐厅有没有这个机会。
然而她这次在课堂上分神没有以往幸运,游离的目光以及课桌下的小动作全都被老师捕捉到,当即喊出她的名字:“叶初棠同学,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她来不及看黑板上到底写了什么,只管“嗖”地站了起来,但是哑口无言。
老师念在她平时成绩斐然,没再为难她:“坐下吧,上课还是要认真听讲。”
她尴尬地低着头,答道:“知道了,谢谢老师。”
坐下的瞬间叶初棠仿佛如释重负,起身时感觉到背后有几道等着看戏的目光,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讥笑声,双重压力下令她直冒冷汗。
刚才多怕老师让她放学后去办公室谈话,这样还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
那些讥笑声的主人,她清楚是想来与她不对付的同学。
叶初棠不敢在课堂上继续想和陈祁然有关的事,这堂课结束时,恰好校内广播通知今天提早放学。
她赶紧收拾好课本,正准备走出教室,却听见身后传来江如,那个事事针对她的同学的的声音——
“叶初棠,小心我和Miss举报你带零食进教室。”
叶初棠并不担心,知道不闹到教导主任那里,老师对于这种事是一只眼睁一只眼闭,可是她不能忘记江如尤其热衷于给她制造麻烦。
她没有回头,在江如看不见的地方撇嘴,接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和恩书院最近的便利店距离孖记茶餐厅不远,她进去挑了一盒十片的止血贴,又到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再加上那板巧克力。
应该够了。
她拿着这些东西来到孖记茶餐厅外面,仰头从外卖窗口往里看,却没有预料到今天这个位置站着一位中年男人。
对方一眼就能判断出她不像要点外卖的客人,抬眸问道:“妹妹,有什么事?”
叶初棠往前迈了一小步,抬起头问道:“我想找陈祁然……”
她的音量越来越小,少女的勇气终究是有限度。
对方闻言,拧过头大声问道:“阿然今日返唔返part-time?”
(“阿然今天来不来兼职?”)
她站在外面,也听见了厨房传来的回答:“冇话唔返。”
(“没说不来。”)
中年男人从室内侧边的小门走出来,拉开茶餐厅的门,比划了一下:“妹妹你进去找个位置坐下等等?阿然应该快到了。”
像是想缓解她的紧张,解释道:“他平时也是这个时候到的。”
“好,谢谢。”
叶初棠走到里面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就算茶餐厅里的人对她的态度再友好,也不可能光坐着,于是她看起了餐牌。
她的出现使茶餐厅的人开始八卦,压低音量开始讨论,忘却了时间还早,只有她一个客人,这些声音或多或少传进她的耳中——
“看校服那个妹妹不是和恩书院的学生吗?怎么会来找阿然?”
“很生面孔喔,他不会偷偷跟那些大小姐有什么牵扯?”
“你们别乱想,阿然在孖记打工向来安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短暂的讨论结束,叶初棠同时感受到炽热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这时,一位中年女人在她对面坐下,犹疑地问道:“妹妹,方不方便告诉我找阿然什么事?”
“是这样的……”她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理解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把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眼前的女人,赶紧解释道,“我来是想当面谢谢他,没有别的意思。”
听他们刚才的说法,陈祁然在这里打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贸然出现是否会影响到他。
只见对面的女人长吁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们阿然是很善良。”
接着她站起身,从厨房那个窗口搬来一个长方形盘子,继续道:“街坊都叫我兰姨,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这样叫。”
“既然阿然帮过你,就当你是阿然的朋友了,请你吃个新鲜出炉的蛋挞。”
刚才招呼她进来的中年男人也跟着说道:“不用跟她客气,一个不够还有一大盘。”
兰姨又告诉她:“叫他财叔就可以了。”
两人的盛情难却,她接过蛋挞,不忘自我介绍:“我叫叶初棠,可以叫我初棠。”
然后在他们的注视下咬下一口,酥香的挞皮交织着嫩滑的挞心,比她以往吃过的蛋挞都要美味。
她吃的认真,茶餐厅的门推开时发出的“呲啦”声都被她所忽略,就像忘掉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兰姨先注意到陈祁然,跟他打了个招呼:“阿然,这个妹妹找你。”
听到这个称呼,叶初棠顾不上蛋挞还剩一半,局促地回头,浑然不知嘴角沾了少许酥皮的渣。
比起大小姐形象的一丝不苟,陈祁然觉得她更像是邻家妹妹,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向她示意,下一秒便看见她尴尬地回过头。
怎么好像每一次见到她,叶初棠的处境似是颠覆了过去十多年被赋予的那层身份。
她悄悄握紧拳头,至少下一次。
不能这么狼狈。
叶初棠迅速在一旁抽了张纸巾擦拭,兰姨笑得欣慰:“在这里无所谓的,吃完再擦也一样。”
又拧过头去朝陈祁然说道:“今天没多少外卖单,你们可以慢慢聊。”
随即她起身把位置让给了陈祁然。
他进门时看见叶初棠就略显奇怪,听到兰姨的话后更是意外:“找我?”
她有点手忙脚乱地将准备的东西摆到了桌上,往他的面前推了推:“今天早上谢谢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三句谢谢了,不用这么客气。”他没有拒绝止血贴和矿泉水,但是在看到巧克力的时候顿了顿,“这是……?”
“你就当是谢礼吧。”她担心陈祁然会不收,立即把手收了回去。
叶初棠的神情小心翼翼,眼眸中的澄澈让他吞下拒绝的话:“好,那我收下了。”
她来时就想好说什么,担心对话戛然而止后陷入尴尬,说道:“我叫……”
万一他不好奇自己的名字,那岂不是更尴尬了?她鼓起勇气往下:“叶初棠。”
“陈祁然。”他们的衬衫上都别着写有名字班级的校牌,他隔空指了指,“我早上就记住了。”
她低眉笑了笑,想和他交换联系方式,但似乎更不合适,只好作罢。
今天来孖记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不奢求陈祁然对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客人说更多,只是在回去之前,还是买了一个菠萝包。
就算她不吃。
但是也可以给陈发。
等陈祁然给她装好菠萝包,推门离开孖记的时候,兰姨还在她身后说道:“有空可以再来玩——”
在孖记坐了不到半个钟,叶初棠却感受到了在别的地方没有体验过,真心实意的热情。与那种浮于表面或者是带有目的性的热情不同,他们把她当作街坊,一视同仁的对待。
这天,她期待着下一次光顾孖记茶餐厅。
更值得纪念的是,在这天,她和陈祁然正式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