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暖光灯下，红色液体随着持杯之人手上的动作在杯中幌出漩涡。

苏清河看着孟恂初修长的手指捏着就被底座三分之一的位置，贴着桌面打圈。

液面圈圈由大到小，液体中的光锥逐渐消失，归于平静。

苏清河拿起酒杯递出去，邀酒的意味很明显。

孟恂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和她轻轻一碰，优质酒杯轻嗑发出的声音清脆，回声悠长。

苏清河稍稍侧身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松开抿着唇说道，“下午没注意看手机。”

孟恂初知道她是在向他解释为什么没来接机的原因。

没注意看只是结果，诱因是什么她决口不提。

孟恂初把酒杯移到桌子边缘，截住她即将出口的话题，“吃饭的时候不谈工作。”

苏清河微怔，想说好双标。

我第一次上你家，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你还跟我谈工作呢，谈投资矿场，谈赶快结婚。

想到这，苏清河突然反应过来。

这婚是他好像一直比自己更着急。

苏清河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咽下去后，借着酒香还在侵蚀感官，问道：“下周一结婚公示就满15天了，你的意见是？”

两人已经在公示当天拿到结婚书，这个公示期限已不具备时效性。

苏清河之所以突然问及，是想再印证一次自己的心里的猜测。

确定他的想法，这很关键。

“婚礼你想在哪办？”

孟恂初很擅长答非所问，但又不脱题。

苏清河被问得有点懵。

她刚才的问题有表达什么关于婚礼的信息吗？

她只是想知道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不是将已婚消息对外公布而已。

“嗯？”没等到苏清河的回答，孟恂初用语气词再代问一次。

苏清河不敢置信，“要举办婚礼吗？”

“你不想办？”

苏清河沉默！

婚礼是相爱的两个人举办的神圣仪式，他们之间是吗？

相爱？

是不是？

孟恂初这回没看出苏清河的新想法，顺着往下说道，“婚礼对于婚姻来说很重要，尤其是在香港。”

香港把婚礼看得比结婚书还重。

在久远历史的影响下，港城的人民依然觉得只有婚书没有婚礼不算是结婚。

苏清河知道孟恂初这话的意思。

“我想我该给你的不只是45亿的资金，还有婚礼，你觉得呢？”孟旭初问完没给她回答的时间，继续说道，“想要草坪婚礼，还是教堂婚礼？”

“草坪！”

苏清河无形中习惯了他提供的二选一。

给答案总是比思考他话里的逻辑先一步完成。

孟恂初听完她的答案，发现与自己设想的完全吻合，不自觉想起在伦敦酒店草坪婚礼上见到她的模样。

明艳又娇俏。

彼时的苏清河身着白色鱼尾裙礼服，以嘉宾的身份参加同学的婚礼，和台上的新人一起举杯共庆，在阳光下与友人一手酒杯一手牵着舞伴，旋转，忘情地投入那场仪式。

他当时想，能在朋友婚礼现场玩得这么开心的小女孩，将来在自己的婚礼上肯定会笑得比这还要开怀，还要明艳吧。

“在香港还是国外？”

“香港！”

外公年纪大了，不适合长时间飞行。

孟恂初颔首，关于婚礼的事暂且谈到这。

侍应生端着质感饱满散发着榛果香的深海生蚝和太平洋水晶篮虾送到餐桌。

孟恂初用英文跟道谢，给苏清河拿了一个生蚝到她的餐碟。

点的餐陆陆续续送上来，两人偶尔进食，偶尔交谈，等经6小时慢烤的熟成牛肋排上桌，苏清河脸上的表情变得松弛下来。

孟恂初放下餐具，品着酒欣赏她细细品味牛排的小表情。

同家里吃到冰淇淋的三岁小外甥很像。

眼里只有吃的。

孟恂初抽出口袋的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串英文，抬手打了个响指叫来侍应生，把写了东西的纸巾交给他。

侍应生看了一眼纸巾上的内容，眉毛挑起，目光赞赏。

苏清河专注吃完自己盘里的牛扒放下刀叉，用纸巾压了压唇周唇角，折叠好塞到自己一侧的餐盘地下，问他，“不合胃口吗？”

孟恂初右手食指中指按在红酒杯杯座，盯着她，抿唇一笑，“秀色可餐！”

苏清河脑袋转了几个弯，会意过来耳后迅速升温，侧身战术性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孟恂初收起笑容，开始用餐。

西班牙籍侍应生上前撤走餐具，送上小蝶。

苏清河刚打起一小勺土豆泥，餐桌旁一道身影压下，两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来人便自报家门说道，“孟董，好久不见，这位想必就是苏小姐了吧。”

孟恂初抬头，动作自然到让来人都看得出自己并没有被孟恂初认出是谁。

“你好苏小姐！”

孟恂初淡漠地点点头，来人又看向苏清河，手中的酒杯轻抬要和苏清河敬酒。

苏清河看了孟恂初一眼，放下挖土豆泥的勺子端起酒杯与来人碰了碰。

“你好！”

来人见着孟恂初也没有要给人做介绍的意思，讪讪地喝完敬苏清河的酒扬言告辞。

苏清河点头，目送来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回视线看向孟恂初。

孟恂初依旧保持着刚才转酒的动作，见苏清河看向自己明显有话说，主动开口道，“刚才那个是恒生银行的老总，泰丰这次事件中，恒生是第一个要求泰丰以资抵债的银行。”

换句话说，泰丰走向要靠联姻获得资金解决危机，恒生的催款起到加速催化的作用。

恒生作为香港三大商行之一，在圈内的有一定的风向标作用。

它或许不是催的最厉害的，但催得最早，就意味着其他银行都会跟随。

“爸爸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

苏清河接手的时候已经是后期了，前期的时候父亲连母亲都瞒着。

孟恂初虽然心底接受泰丰危机给自己娶她创造了条件，但不见得他能接受恒生的做法。

他们这些做金融，都受金管局监控，能结盟就不要交恶。

孟恂初刚才对他的态度明显不像是有交好之心的样子。

苏清河此时有些看不懂他。

她鲜少看到他身上流露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很陌生，偏偏又觉得合情合理。

谁让他有目空一切的资本！

“好吃吗？”见她突然安静下来，机械般吃着眼前的土豆泥，孟恂初突然对这从来没吃过的东西起了几分兴致。

苏清河勺子刚插/进土豆准备再挖一勺就不吃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问道，“你要试试吗？”

说着勺柄已经换了方向，让他试试的邀请很明显。

“这道小食我和钟意每次来必点。”怕自己给他勺子的意思太明显，苏清河特意多说了一句掩饰。

孟恂初从善如流，从她手中接过勺子，将她挖好的那勺土豆泥送嘴里，含住勺子，眉头一下皱起，好几秒才一点一点舒展开，慢慢品味这被做成泥浆一样的土豆。

苏清河被他这难为情到表情逗笑，手肘支撑在桌子上，双掌交叠捂住嘴角。

笑意从眼角蔓延而出。

孟恂初唇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艰难地把嘴里的土豆泥咽下去。

苏清河刚想说吃不习惯就别吃了，只见孟恂初手中的勺子再次放进食盘里挖了一勺到嘴里。

这次眉头没皱得上一次那么厉害，但也不难看出他依旧无法接受这道他从来没有吃过的食物。

“你以前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都没吃过土豆泥？”

“没有！”

孟恂初咽下口中的食物，决定再尝一次。

苏清河等他吃完这一口，好奇追问，“感觉如何？”

“像小时候吃的浆糊，比那个稠一点。”

孟恂初实在想不出什么比这更贴切的描述。

苏清河笑得开怀，从谢涵那受的气一下就消散干净。苏清河给他倒了杯水，有些心疼道，“别吃了，喝口水缓缓。”

“没关系，不用为了迁就我。”

像她不可能为了迁就他勉强自己一样，苏清河希望他也不要勉强自己。

两个人要先是完全独立的个体。

然后才是其他。

“不勉强。”孟恂初喝了两口水压下第一次尝试一个食物的怪异，“平时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尝试新鲜的事情。”

他只当尝鲜，如果吃得惯以后就可以和她一起吃，吃不惯也不免勉强，看着她吃就好。

苏清河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这样她也能没心理负担做自己。

任何关系里，一旦有一方出现了委屈的情况，关系大概率无法长久。

她现在变得有些贪心，不想和他之间只短暂地结过婚的关系。

“走吧！”

这一顿晚餐吃了两个多小时，用餐环境再好，对面的饭搭子再养心悦目，苏清河忙了一天的工作，也不想再坐下去。

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家，如果气氛合适就问清楚心中的疑惑，又或者临阵逃脱，进门就躲回房间泡个澡，清空今天的疲惫，睡醒再去想下一步的事情

苏清河举手示意，等看台的侍应生过来，告诉他像往常一样直接划账就行。

侍应生手心向上比了比孟恂初回道，“孟先生已经结过了。”

苏清河用眼神问他什么时候。

孟恂初笑而不语，侍应生接着说道，“苏小姐请稍等两分钟。”

侍应生半个小时前给附近的鲜花店打多电话，催孟先生订的花。

店员说花已经送出，但因为沿途有车祸，送达时间会晚十分钟左右。

侍应生不时在看表，看到两人其实要走，赶紧上前留人，顺便关注着餐厅门口的动静。

“嗯？”

苏清河不明就里。

侍应生眼睛一亮，抬手示意门口送花的花店员工，对苏清河说道，“来了~”

苏清河顺着视线看过去。

花店员工快步走近，把手中的鲜花交给苏清河，“你好孟太，这是孟生给您订的鲜花，祝两位新婚快乐！”

每日新鲜空运来港的欧洲玫瑰每一朵都有汤碗口那么大。

苏清河双手抱到怀里时都是懵的。

他什么时候订的花？还是她最喜欢的欧洲玫瑰！！！

花店员工祝福又是怎么回事？

孟恂初拿走她手上的手提包，牵气她的左手，温声道，“回家！”

苏清河同手同脚被他牵着往电梯走。

侍应生走在前方替他们按好电梯。

进电梯前，孟恂初脚下特意停了一下，对侍应生说道。

“谢谢你的祝福，能听到你说我们很般配是我今天第二高兴的事。”

第一高兴是同妻子共进晚餐。

“？？？”

男人流利标准的西班牙语在身侧响起。

苏清河脚下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