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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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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仙万般好,长生不老不说,仙界亦被传诵得美好安宁,凡间之人终其一生,求神拜佛,善事做尽,访仙寻古,也只是为了能一登仙位,得享永生,只是他们哪知,这仙人不过是活得长了点,痴、嗔、怨、恨这些个俗情一点也不比凡间来得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真是半点也没有唬人。

罗刹地自后古界开启以来便是仙妖必争之地,六万年岁月,无数仙妖将士战死于此,怨气直达九天,千里之地,寸草不生,终日昏暗,如临末日。

凤染自大帐走出,看着黑云沼泽对面严阵以待的妖兵,心底暗暗感慨,以她的心性,在此处不过一日,都颇为压抑,更别说千百年驻守此处的将士了。

“凤染,罗刹地黎明拂晓之时仙气最盛,你在这个时辰离开,破开外间妖障会轻松不少。”

凤染转头,见景涧自中帐走出,银白的仙甲披在他身上,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她点头,笑道:“你不必如临大敌一般,再过半刻我便离去。”

“青漓心智不俗,她这百年被我束在此处,对我早已恨之入骨,当年妖界的事我略有所闻,你和常沁交情笃深,她若是知道你在此,保不定会横生枝节。”

仙妖之事她不便插手,凤染知道景涧说得没错,正欲应答,却看见他仙甲右肩处有一道浅色的血渍,指了指道:“景涧,你这里…受过伤?”

仙甲乃灵力所化,即便是受过伤,也不应有血渍残留才对。

景涧低眼,怔了怔,摇头:“在这里百年,伤受过不少,但这里……不是。”

他抬头看向黑云沼泽那头,神情悠远,眼中盛满凤染瞧不清的空茫和成熟。

“凤染,当初我会来罗刹地,的确是因为你的缘故,一时赌气而行,过去六万余年罗刹地都是老上君眠修驻守,我虽为天帝之子,但他对我一视同仁,你应该不知道,我光是守将门便守了十年。”

凤染有些讶异,眠修之名她听说过,后古界来三界最善战的仙君,坚守罗刹地六万年,未曾走出过此处一步,和凤族长老凤崎、大泽山的东华上君齐名,只是听说几十年前已经战死在罗刹地了,当时消息时传来,仙界一片震惊。

她抬首朝景涧看去,见他右手轻放在腰间佩剑上,一派肃容,遂敛神静听。

“十年时间在仙界不过一瞬,可在罗刹地,却恍若百年之久,仙妖两族战死者不计其数,魂飞魄散更是屡屡皆是,在外界的仙君,永远都不会知道三界中有这样一处炼狱,对我们而言如是,对妖族亦如是。战得太久了,到最后连仇恨都已经麻木,所有人想着只要能赢,就能有走出这里的一日。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

“八十年前青漓利用蚀月之时仙气薄弱之刻,用一万妖界士兵的性命化成血刀开战,仙君死伤无数,最后是眠修上君以兵解之法用毕生仙力摧毁了青漓所控的血刀,可是他自己最终血肉无存,亦化为罗刹地的一缕怨气。”

景涧将手轻放在肩上,回转头,凝视着凤染,静静道:“他最后是守在我面前,替我挡了血刀死去的,肩上的血渍是他那时候留下的。眠修上君临死之前告诉我,若是不想让整个仙界变得和罗刹地一样如鬼蜮一般,就决不能退后一步。凤染,我身后有想守护的人,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晨曦破开第一缕亮光,罗刹地昏暗的世界仿若被打破,景涧转身淡笑,眼神清澈坚定,凤染眨了眨涩然的双眼,她知道景涧的意思。

亲人、故友是他守在这里百年的真正原因,遂笑道:“好,等仙妖之争结束,我在清池宫备下世间最烈的好酒,为你洗尘。从今日起,你是天帝之子也好,落魄仙君也罢,我凤染只认你景涧,一世为友。”

凤染将手伸到景涧面前,笑容张扬焕然。

景涧微微一怔,压下眼中极深的情绪,面色温暖柔和,握住凤染的手:“好,凤染,待我归来,即使你要纵饮百年,我亦相陪。”

“不过……”他收回手,朝黑云沼泽外看去:“你是时候回清池宫了。”

凤染亦不是扭捏之人,点头,看了看天色,一声‘好’还未出口,刺耳的轰鸣声自沼泽那头妖兵将营中传出。

“这次怎么没有消息传来,难得消停几日,看来青漓又要出兵了,凤染,你快些离去。”景涧朝远处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匆匆返回营帐。

“云觉上君何在,立刻整兵备战。”

喝声在帐内响起,仙界这边的将士列阵而出,朝空中飞去。

凤染踟蹰片刻,朝妖兵阵营看了一眼,总觉得有些不放心,隐在了一旁。

这次妖兵出战没有一点预兆,青漓不会做无用之功才对。

片息时间,两军便在黑云沼泽上空对峙而视,数千数万年的交战,双方都已经麻木,看不到战争的欲望,所有将士眼底唯剩坚持。

景涧出营,朝将门前看了一眼,见凤染已经不在,舒了口气,飞至仙将之前,看着对面一身绿裙的青漓,淡淡道:“青漓,今日还是按老规矩来?”

当年以妖族将士血肉之躯炼血刀后,妖皇便下令再也不能使用此法,这几十年,有天帝在仙界界门前布下的仙阵,青漓夺不下此处,便和景涧约定,一月为期,双方交战一次,输的一方必须让出十里之地,这些年来,几十位上君的陨落,才使仙界将士的牺牲减到了最小。

青漓一改平日的娇媚,难得的肃穆,她身上的绿裙化为妖甲,透着邪魅的冷意:“都几十年了,景涧,你怎么还没腻了这一套,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如何?”

“青漓,你想毁约?”薄怒声自景涧口中而出,他看向青漓,眉眼肃穆。

“是又如何,你真当我这几十年怕了你不成,若不是天帝布下的阵法,这仙界界门早就为我妖界所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要你项上之首,为我妖族祭旗!”

青漓挥手,遮天蔽日的妖族自营帐中而出,飞至半空,将仙族团团围住。

景涧朝四周看了一眼,见青漓笑意吟吟,脸色微变,仙妖两族驻守罗刹地的将士百年来都没有大的改变,皆因无论是从妖界还是仙界来此,都需经过几日时间,破开层层雾障,若是增派将士,另一方也定会得知,可是……现在出现在罗刹地的妖族,比平常多了十倍,这根本不可能!

即便是有父皇的阵法相护,也难以抵抗到援军来此,还好凤染已经走了。景涧眉角微皱,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手中长剑紧握,沉声道:“青漓,你还真是好手段,竟然能将整个仙界都瞒住。”

“二殿下见笑了,青漓的手段一向入不了殿下之眼,难得殿下这次有兴趣,若二殿下肯投降,我不会伤你仙界一兵一卒,如何?”青漓上前一步,眼中不无得意。

“笑话,你能取我景涧项上人头就只管来!”景涧朝身后仙将看了一眼,见云觉消失,心底微安,又观将士,见他们虽有骇意,却难得坚定,心下有些安慰。

“景涧,青漓取不了你的性命,那本皇又如何?”

‘咚’的一声响,云觉被束成一团自天际落下,摔在仙将之前,景涧神色微变。

威严的声音响起,妖族将士行下半礼,让出一条路,一身紫袍的青年缓缓行来,面色淡然,容颜英武,皇者之气立现。

看着妖皇出现,景涧心底沉了下去,终于明白青漓的自信从而何来,连森鸿都来了此处,想必这次妖族是势在必得,只是他应该明白,若是连他也出手,那父皇、母后定不会再留在天宫观战。

“妖皇,你可知你若参战,那仙妖之争将再也不可避免。”

“百年前我父皇战死的那一刻开始,仙妖两界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景涧,废话少说,你今日可敢与本皇一战!”

森鸿挥手,浑厚的妖力瞬间蔓延,将整个罗刹地笼罩,君临天下的威压自他身上而出,将整个妖族的士气点燃。

仙族将士被压得半跪在地,景涧连退两步,失声道:“上神之力……森鸿,你居然晋位上神了!”

景涧在罗刹地百年,早就修至上君巅峰,可森鸿竟能让他毫无战意,除了上神根本没有第二种可能,难怪妖族将士能凭空出现,定是森鸿的掩护,才能骗过仙族,可是这怎么可能……上神晋位必有天雷降世,擎天柱上也会现名,三界中怎么会没有一人得知此事?

仙界将士听得此言,皆神情惊恐,面色泛白。若是妖皇已晋位上神,哪怕是有天帝在界门前布下的仙阵,他们也守不下界门,到那时,妖兵大举入界……

隐在仙营中的凤染亦是一怔,半月前她在苍穹之巅见森鸿时他还只是半神而已,怎会晋位得如此之快,还瞒下了三界中人?

“不错,景涧,本皇已位列上神,三界再也不是你仙界独尊,我父皇的血仇,你们是时候还了!”

森鸿眼底红光闪烁,升至半空,微微抬手,四周的妖兵在青漓的指挥下朝仙将冲来。景涧抽剑率仙将迎敌,霎时间,黑云沼泽上空,仙妖之光交错,一阵腥风血雨。

仙妖人数差距实在太大,纵使仙界将士悍死以战,也敌不过潮水一般的妖兵围剿,不断有仙将战死,包围圈越来越小,景涧被青漓缠住,眼底血红一片,祭出羽化伞,挡住青漓,朝溃败的仙将而去。

妖兵在景涧全力搏杀之下难留片履,见景涧杀出了一条血路,冷哼声自半空响起,森鸿挥手,恢弘的神力挥下,景涧被束在半空,银白的仙甲支离破碎。

神力化成的赤色长戟朝景涧头上而去,千钧一发之际……银白的灵光突然出现在景涧上空,化成巨大的屏障将他护住,两股神力交错,轰然巨响,整个罗刹地如沐白昼。

厮杀声止,交战的双方看向半空,匪夷所思的停了下来。

罗刹地,居然还有仙人能挡住上神一击,这怎么可能?

景涧手握长剑,鲜血自唇角逸出,颓然半跪在地,看着空中骤然出现的红色身影,刚才巨戟袭身时都不曾动摇的面色终于破碎开来。

凤染……

“凤染,你怎么会在这里?”

妖皇看着挡下他一击的凤染,面色沉了下来。

青漓站在妖兵之前,眼微微眯起,划过暗沉的光芒。

即便妖皇忌惮上古真神,可是在数十万妖兵面前,他也不可能因一个凤染放弃进攻仙界,让整个妖族数万年的希望毁于一旦。

凤染,这一局,我赢了。

苍穹之巅。

行过漫长的回廊,待上古手中的炙热之感逐渐变得冰凉时,她才看见一处金碧辉煌的内室隐有雾气逸出,想必便是婢女口中的羽化池。

远远便有婢女见上古走来,她们朝室内望了望,有些愕然,但仍迎上前行礼道:“殿下,神君在里面,若是您需沐浴,尚要等……”

清冷的目光淡淡扫来,莫名的威压,婢女话还未完,便脸色苍白跪倒在地,不敢再言。

上古抬步朝室内走去,吸气声此起彼伏,伺候的侍女观她脸色,跪了一地。

十米步阶,玉石满地。

一步一步走过,眼落在池内之人身上,目光复杂难辨。

上古玄色的身影倒映在雾气弥漫的羽化池边,沉默凛冽。

许是这沉默来得太过诡异和窒息,池中之人终于发现不对,回过头,见上古立在羽化池边一米处,平时清冷的面色骤然碎裂,面色极是古怪。

黑色的长发披于肩上,眼底犹带润泽的雾气,上身不过简单披了一件薄薄的里衣,水珠自他颈间滑落,滴入池中,在安静的大殿内有些莫名的暧昧。

白玦容貌虽不如天启妖冶,但眉目如画,在上古界中也难有神君能与其比肩,上古哪里见过他这幅模样,气势汹汹闯进来,此时撞到如此香艳的场景,倒是有些后悔。

颜态魅惑,却偏偏带着谪仙的清雅华贵。

凡间之人逛青楼、时常为美人‘一掷千金’说的便是如此吧……

大抵是白玦眼中的惊讶太过晃人,上古微微移开眼,转过身,轻飘飘道:“白玦,我有话问你。”

白玦神情莫名,见上古转身,才自池中走出,招了招手。

一旁呆愣的婢女回过神,忙拿着长袍披在他身上。

水珠溅落在地的声音格外清晰,许是太安静了的缘故,就连婢女为白玦换衣的褶皱声也一步不落的传入上古耳里。

轻轻舒了口气,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链,上古才稳下心神,恢复了常态。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上古回转身,见白玦着一身雪白长袍走来,雪缎拂过地面,脸上犹带温泉蒸腾过的雾气。

“出了什么事,你竟这么直闯进来了?”白玦眉角轻蹙,问道。

上古轻咳一声,紧了紧手中石链,低声道:“白玦,你和后池是什么关系?”

白玦神情微怔,面色自若:“后池?当年我觉醒之后不久她就沉睡了,我们能有什么干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白玦,你有清穆的记忆,告诉我,清穆和后池到底有何关联?你和天启究竟有什么事瞒着我?”上古慢慢走近,声音肃冷。

“上古,谁跟你乱嚼舌根了……”

“不需要别人来说。”上古眯眼,缓缓道:“景昭对我的敌意太过莫名先不说,我醒来之后,除了你和天启,没有一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后池,这本来就不正常,更何况……”

她将左手伸出,手腕上石链光泽如昔,摊开右手,几近一样的石链呈现在白玦面前。

“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玦瞳孔骤然缩紧,定定的看着上古手腕处狰狞交错的伤痕,声音有些暗哑:“你的伤,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应该也是后池留下的。”上古垂下头:“她几万年的岁月,倒是比我过去的数十万年都要精彩,你说是不是,白玦?”

白玦没有出声,只是气息有些莫名的不稳,上古走近,突然顿住,面色微变:“白玦,你用了本源之力?”

她挥出一道神力朝白玦身上探去,刚才进来的情景太过慌乱,她竟然一时没发现白玦神力涣散,气息飘忽,明显是动用本源之力过多的情况。

白玦皱眉,退后两步,化出一道神力挡在身前,弹开上古的探测,皱眉道:“上古,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甫一抬头,却见上古神情讶然,望着他的目光灼灼其华,幽深一片。

“你身上怎么会有古帝剑的气息?”

白玦猛然握紧双手,朝后退去,在妖界动用本源之力太多,竟让上古察觉了。

银色的神力在殿中拂过,光华耀眼,跪着的婢女只见上古神君一挥手,自家神君上身的衣袍便碎成了粉末,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实在琢磨不清这是个什么状况,纷纷低头。

“上古!”

闻讯前来的天启正好撞上这一幕,愣在大殿门口,脸色青白交错,一时极为精彩。

白玦右胸处,深可见骨的剑痕历历在目,百年时间,竟一如当初,恍如昨日所伤。

这世间能在白玦身上留下伤痕的,唯有她的古帝剑。

她怎么可能会伤白玦?

冰冷彻骨的哀痛如潮水一般袭来,大红的喜袍,消逝在半空的苍老人影,还有……那绝望悲凉的一剑。

上古静静朝白玦走去,白玦,他们究竟是谁?

白玦停在原地,定定凝望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的上古,听她一字一句,低沉肃冷,莫名悲凉。

“白玦,当初你究竟做了什么,竟能让我用古帝剑来伤你?”

整座大殿落针可闻,天启光是看着上古的冷冽的背影,都似被这话语中的深沉所摄住,站在大殿门口进退不是。

上古,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后池那么爱清穆,如果你记起来了,是不是,会和她一样?

“上古。”明明只是一瞬,却仿若百年千年般悠远难熬,白玦微阖的眼缓缓睁开,艰涩的开口:“我……”

他话音未落,轰鸣声自远方传来,响彻三界。

三人抬头朝外看去——极西之处,暗红、银白的神力隐隐交错,杀伐之间,动彻天地。

“是凤染……”上古朝外走去:“那是什么地方,和凤染交手之人竟然拥有上神之力!不是暮光和芜浣的气息……”

“是西界之滨的罗刹地,仙妖在此处驻有重兵,凤染不是守在擎天柱,怎么会去那里?”天启亦朝外走去,神色狐疑。

仙妖交战处…上神…?想起这本月来白玦的行踪和他所失的本源之力,上古兀然回头,看向白玦:“白玦,是你以本源之力助森鸿晋位,瞒过了所有人?”

“不错。”白玦点头:“我欠森鸿一个人情……”

轰鸣声自云海之上传来,西境之处犹如燃起了永不熄灭的火云一般森冷恐怖,感觉到那股银色的神力越来越弱,上古朝白玦看了一眼,拂袖朝西境飞去。

“白玦,我带凤染回来之时,希望你能给我一个交代。”

上古消失在大殿之前,银色流光划过天际,天启欲追,终是停下回转头,看着白玦苍白的脸色,道:“以你的神力,那道剑伤,怎么会一直都没有复原?”

白玦没有回答,披过婢女送上的衣袍,转身朝内殿而去。

“白玦,有些事做下就是做下了,我的罪洗不清,你的……又何尝不是?”

天启说完,消失在殿内,朝上古追去。

大殿中,白玦顿住脚步,垂眼看着胸前的伤口,眼静静落下。

神情苍凉淡漠,一如百年前他端坐王座之上,眼睁睁看着古帝剑在擎天柱下燃起永不熄灭的炙火一般。

他知道,那火焰,是后池的恨。

碧落黄泉,永生永世,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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