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澈悦耳,犹带几分满足,说的人脸上含笑,听的人却全身僵硬。
后池抬头,轻轻转了转眼珠,立时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的盯着清穆,指着蛋,目光如电,道:“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霎时间气势之汹汹,直逼清穆而去,她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难不成清穆……?
“你想到哪里去了!”看后池一副马上就要炸毛的神情,清穆声音里满是无奈,把手中的蛋又捧近了些,道:“我在青龙台上受劫时,九天玄雷的力量实在过大,所以我便利用炙阳枪将一部分分离,这股力量一开始只是沾上我的血,后来不知怎的竟将你留在雷幕之外的血也给吸了进来,后来渡劫完后,就发现它变成这样了。”
清穆把蛋巴巴的递到后池面前,指了指:“你看,这上面有雷电之光,是不是?”
后池仔细一看,见金银之色内果然有一层淡淡的蓝色雷电覆于其上,里面还有一层古老的花纹,煞是瑰丽,这才缓下了脸色,接过清穆手中的蛋,用灵力感知了一下,发觉里面竟有生命力,神情微微一愣,道:“那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纯粹的能量怎么会产生生命力?”
她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的上下抛着,清穆脸色一白,忙不迭的左右托着,生怕后池一个不小心给滑了下来。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里面有了我们的血,才会有这种变化。”清穆随口说了一句,转头朝篱笆外已经被遗忘的古君上神道:“上神,您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古君凝了凝神,看了后池手中的蛋好几眼,才装模作样的摸着胡子道:“九天玄雷乃天地自然而生的至刚至强之灵物,它们本是混沌一片,你强行将其融合在一起,自然会产生微弱灵智,生成保护壳,至于吸收了你们的血……应该是雷电之灵刚刚凝聚成形,缺少养分。”
“你是说日后这玩意会破壳而出?”后池朝古君上神随意瞥了一眼,问道。
见自家宝贝闺女神情缓和,古君上神心中暗喜,忙道:“那是自然,我看数百年之后,这蛋就会有动静。”
一听这话,后池折腾着蛋的手明显顿了顿,动作多了份小心:“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养着了,以后说不定能比大黑管用些,凤染,你回清池宫查查,看这种天地而生之灵喜欢吃什么,我好早些做准备。”
声音满是纠结,但里面的喜意急切任谁都听得出来,清穆眉一扬,手背在了身后,开始后悔把这颗蛋如此早便拿了出来,对于刚刚求亲的他,后池明显更关注这颗奇异的蛋。
凤染撇了撇嘴,懒洋洋朝身后的竹干上靠去,道:“急什么,不是还有好几百年,等清穆从仙妖结界处回来后再查也不迟。”
“不用查了,平时以灵力孕养,时机成熟后自会破壳而出。”古君摸了摸鼻子,睁大眼朝后池看去:“闺女,你看我也挺顶用的,要不也把我留下来吧?”
“怎么?不去人间游历了?”后池凉凉的打量了他一眼,脸色一板。
“不去不去,我还要陪闺女呢!”
“不去蛮荒之地了?不去四海之极了?不去上古遗迹瞎转悠了?”
后池每说一句,古君上神的眉毛就抖一抖,话说完后他才朝后池道:“闺女,你真神了,怎么啥都知道?”
后池哼了一声,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找过古君上神的踪迹,只不过往往刚刚寻到点蛛丝马迹,便又被这老头子给跑远了……
“我哪也不去了,就守在这里,等我的小金孙出世。”古君上神笑意盈盈的朝清穆挤了挤眼,道。
后池拿着蛋的手一僵,狼狈的咳嗽了一声,立时起身朝木屋内走去,随意嘟囔道:“随你。”
青色的身影走得飞快,但所有人都瞧见,那耳后根却悄悄红了起来。清穆朝古君上神拱了拱手,无奈的笑了笑,急忙跟了过去。
古君从篱笆上跳下来,看着那一红一青两道人影,眼微微眯起,眉头皱了起来。
难怪经受了九九之数的九天玄雷,清穆依然没有晋为上神,看来至少有一小半的雷电之力进入了这蛋之中,等这颗蛋破壳之时,便是清穆成神之日。
他刚才没有说,灵力孕养固然能让蛋成长,但却不能让它破壳,除非……
百年之后,到底会发生何事,此时就算他拥有三界尽握的神力,却也预测不出未来之劫。
倚在竹上的凤染随意回转头,不经意间看到古君上神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神情一顿,心底陡然生出了些许不安的感觉,再一抬眼,见篱笆外的小老头神情猥琐,一个劲的想扒拉掉篱笆往里面冲,无奈的笑了笑,暗道果然是最近出事太多,自己撞邪了。
夜晚。
后池和清穆争论了好大一会,终于达成了后池五日、清穆两日养蛋的友好协议,两人在房里研究了半响,后池才小心翼翼的将灵力注入蛋中,观察了一会见没什么变化,撇了撇嘴,把蛋朝清穆手中一丢,迈着步子出去溜达了。
也是,老头子说要几百年才能破壳,现在能看出来才有鬼。
走出木屋,看到和大黑已经打成一片,在地上撒泼耍赖的古君上神,后池慢慢踱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手背在身后,眼慢慢眯起,道:“老头子,我们聊聊。”
抬眼瞥见后池端正的面色,古君上神心里打了个突,忙不迭的爬起来,笑嘻嘻道:“闺女,啥事啊?”
后池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朝篱笆外走去,古君上神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不时的打量她的神色。
“老头子,你为什么要让清穆去擎天柱百年时间,不要告诉我是为了磨炼他,这种理由骗骗天帝天后他们还行,对我可没什么用!”
木屋百米之处,后池停在了竹林深处,转过身,远远瞧见木屋中的几点亮光,复又收回目光,灼灼的看着古君上神。
古君上神脸上的嬉笑缓缓收起,见后池一脸正色,半响后才道:“闺女,你可知道清穆在青龙台上经受的是什么雷劫?”
“九九之数的九天玄雷,据我所知,古来晋为上神都只需要六六之数便可,清穆怎么会……”听见古君上神提到雷劫一事,后池眼底也多了一抹疑惑,问道。
“晋为上神之时经受雷劫之数越多,将来的地位就越高,上古界时仅有四位真神晋位时受了九九之数的雷劫,清穆是古往今来的第五个。”古君上神摸了摸胡子,眼底现出淡淡的追忆和惆怅。
后池却因这话一惊,若是如此,那清穆岂不会成为……可是他现在明明连上神都还不是?
看见后池眼底明晃晃的疑惑,古君上神迟疑了一下才道:“受劫之时,清穆将力量分离,形成了那颗蛋……”古君朝木屋处指了指,接着道:“所以他没有立即晋位,但是他体内聚集的灵力却一点都不弱于上神,我估计着,最多百年,他便会凭借自身之力晋为上神。”
“晋位就晋位呗,这和你将他送到那里有什么关系?”后池不解道。
“后池,我会这么做,是因为我根本不确定百年之后他会是三界中的第五位上神……还是,后古界开天辟地来的第一位真神。”
古君上神的声音不大,却让后池猛然愣神,真神……清穆吗?
“闺女,上神虽说凌驾于众仙之上,但好歹也处于三界之中,逃不掉这世俗。可是真神……司职万物,拥有苍穹之力,定会以天下苍生为己任,难以顾及到身边之人,到那时,清穆绝非良配,父神不能冒险。”
后池敛眉,眼微微阖紧,眉角轻颤,她知道古君上神说得不错,甚至还说得轻了才是。
真神凌驾于世间,就连上神也不过是其眼中蝼蚁,清穆成神之日,也许便是他们永离之时。
心底微微泛凉,脑海里却陡然出现青龙台上暗红凛冽的倔强身影,后池紧握的手渐渐松开,重新睁眼,望向古君上神,眼底满是信任和坚定。
“老头子,清穆不会的,无论他是上神也好,真神也罢,都没有关系,我相信他。”
后池眼底的神采如同焰日一般明亮,古君上神微微一愣,佝偻的身影竟站直了不少,他压下眼眸深处的叹息,缓缓道:“后池,你相信就好,一个月后他去擎天柱下驻守百年,如果百年之后一切安然,父神便为你们主婚。”
清穆能传承炙阳枪,能引下九天玄雷,还有那只黑不溜秋却需要以炙热仙石为食的黑狗,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一个可能,但……后池既然愿意相信,他便再等上百年又何妨。
后池点了点头,青色的长袍在月色下飞舞,隐隐勾勒出银辉的流光,和那颗蛋上交错的银光一般无二。
古君上神看着那银光,神情微凛,暗自凝神,却不经意间听到一旁的闺女轻轻问:“老头子,你一个人总不能把我给生出来吧,我母亲到底是谁啊!”
古君上神面色一僵,像是没听到一般打了个哈欠,嘟囔道:“哎,人老了就是不中用,才站一会就腰酸背疼,我得去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一阵风刮过,人影就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后池看着好笑,眉色一扬,嘴角微勾。
知不知道母亲是谁根本不重要,壳中陪她数万年的是父神,启智之前陪着她长大的是柏玄,清池宫万年孤寂时光中她有凤染,如今和她一起勾画未来的是清穆……
她的人生早已不缺任何人,有他们在,一切足矣。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大黑习惯了和干瘪瘪的小老头一起躺在草丛里晒太阳。凤染在清池宫和瞭望山里来来回回,收拾古君上神出现后的一大堆烂摊子。后池整天抱着蛋在院子里瞎转悠,期望能快点看到它变大。清穆趁着这个空隙又搭建了好几间木屋,得了古君上神一顿嘉奖后干得更是卖力。
平淡而安宁,当众人都沉醉在这悠闲的生活中时,照例从外面回来的凤染带回的消息却打破了所有安静。
“凤染,你说什么?”
院子里,坐在躺椅上的后池猛然起身,握着蛋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极不能相信一般。
“后池,北海老龙王昨日送来消息,说是清穆拜托的事有了眉目,半月前北海出现了一处冰封千里的怪异洞穴,他们试了几次都不能进入,想着可能和我们所找的人有关,便将消息送到了清池宫来。”
半月之前,正是清穆经受九天玄雷之时,彼时四海翻腾,深埋的东西被弄出来也不奇怪,那未必是柏玄,老龙王也许并不确定,但存在着总归是北海的祸患,父神如今出现,他多半是想借父神之力。后池想了想,又觉得老龙王见多识广,总不会妄言才对,想着应该是没错了,如此反复之下,心神便有点不宁。
手中的蛋被轻轻接过,突然出现的青年拍了拍她的肩,神情和暖:“别担心,我陪你去看看就是。”
听见清穆的声音,后池心底突然安定下来,她点点头,朝古君上神招了招手:“老头子,去打扮打扮,要出远门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也让凤染和清穆放下了心来。
见清穆一句话便安抚了后池,古君上神撇了撇嘴,朝一旁的大黑猛敲了一下,吆喝一声:“大黑,老头子要出门了,你记得守好门户啊!”
浑圆的眼睛不屑了看了古君上神一眼,大黑哼了哼,尾巴动了动,重新躺了下来。
不消一会,四人整装完毕,驾着云浩浩荡荡的朝北海而去。
云上,后池在挽袖中摸了摸,脸色微变:“怎么办,我把蛋给掉在家里了。”
“没事,我记着呢。”清穆在腰间一摸,蛋出现在他手中,被捧到后池面前。
后池忙不迭的接过,复又抬头,看见回转过身的清穆,正准备调侃他的慈父精神,却陡然愣住。
青年披在肩上,用丝带系住的墨黑长发的发尾处,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竟隐隐现出了微不可见的纯正金色。
华贵瑰丽,但……却陌生冰冷。
后池缓缓闭上眼,百年之后,清穆,你还会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