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太宰治发现自己和一群小孩子被困在了一口井里。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附着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体里,用她的视角去旁观这一切。
井底湿滑,边缘上的青苔滑溜溜的,即使是成年人也无法保证能够出去,小孩子连爬上去的希望也没有。
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一旦长时间缺水,再加上没有进食,让很多小孩的呼吸都变得逐渐微弱起来。
恐惧笼罩着那似乎永远望不到头的,近在咫尺的井口——没有光亮的,浓重的深蓝色盖在上面,那么远,那么远。
就连低声的啜泣都变得没有力气起来,只能依偎在同伴身边,汲取那仅有的温度。
太宰治看着这具身体依循着本能蜷缩在角落里,耷拉着眼皮,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一样。
他也只能无聊到数着滴水声,直到有一道声音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别睡啊……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明明自己说话也有气无力,但却奇异地有种生命力。
虽然大家都被困在了井里,但这个小女孩似乎格外健谈,一直在鼓励着他们要努力活下去。
小女孩的声音絮絮叨叨地给他们描绘着各种各样的奇妙的故事。
原本饥寒交迫的小孩们竟也从中得到了些乐趣,饿得没力气的就把脑袋搭在同伴身边听,还有余力的自己也加入了这场幻想。
……随着呼吸声一点点低沉,就连直面死亡这件事也变得不那么令人恐惧了。
“报、报告船长,”怯生生的小男孩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对不起啊,我感觉我要回到船上了……”
还没等他说完,呼吸声便弱了下来,直到彻底停滞。
短暂地沉默过后,小女孩再度打起精神:
“嗯,他睡着了哦……我们声音小点,等他醒了要告诉他后续!”
他们是病入膏肓的孩子,自身有不治之症,所生的器官却又完美无缺,于是他们变成了从私人医院里被人拉出来处理的“货物”。
当然,这样无依无靠的病人也有其他的用处。
随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减弱,如烛火一样摇曳易灭的生命也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海盗船长要带着自己的船员一同寻找传说中的宝藏……”
说到这里,小女孩却突然停下来,她拉起这具身体的手,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出去的!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到我外婆家一起玩,可有趣了……”
心里像是被锋利的利剑刺穿了最柔软的地方。
这不是他的感觉,而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的感受。
“……好啊。”
即使穿着被淤泥沾染的破旧病服,她身上所迸发出的活力仍旧让每个还“醒着”的人不被那股死气所吞噬。
她像是清晨初升的一抹晨曦,微弱的柔光和煦,不似正午般灼人心肺,却依旧温暖。
“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吧?”
明明是寂静的空间,静到能听见滴水的声音,她却如此闪闪发亮:
“我叫——
“李夏希。”
……
幻想法庭之上,德拉诺尔的裁决如约而至,似乎结局已然注定。
然而正在此时,审判庭之上,返魂的魔女安琪,苏醒了。
【你是死了……但是呢。这不代表在天国的大家会来迎接你……
因为你不是,拒绝了在天国的大家,来了这里嘛………
Seeyouhell。
不,大概那就是这里了呢………永别了,缘寿。】
“绘羽……妈妈……”
生还的家人,妈妈,绘羽妈妈。
但右代宫缘寿却把这块小小的幸福的碎片抛弃了,选择了互相憎恨的碎片,粗暴的地去撕开绘羽作为猫箱之盖的最后一点温柔。
她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只见右代宫缘寿再度睁开眼时,已经端坐于陪审团上,隐约有领头的趋势。
介于她的影响,德拉诺尔仅仅叹了口气:
“高井夏希,你提供的证据成立,但是……”
【高楼之上,曾经也有一个人,和右代宫缘寿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最后一次纵身一跃之前,她却拒绝了魔女的力量:
“连我自己都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还要强迫其他的灵魂?”】
原告席上的古户绘梨花接下了这句话:
“你所犯下的罪,又该如何审判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被法庭所驱逐。作为另一桩案件的嫌疑人,她暂时无法成为这场审判的证人。
因为她早已被放逐到玫瑰庭院,进行着一场残酷的对决。
“我即是我也是我们,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便只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赌。”和她拥有着同一张脸的少女面色平淡地擦着手中的枪,她的灰色眼眸里不知为何盛满了悲伤,“对决吧,就在此刻。”
她拾起地上的消防斧。
“李夏希,你要……杀我?”同样的脸,对方抬起眼,看到的却是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姿势。
“……是。”她低声答道,而后又在此时坚定起来,“谢谢你的存在,一直警醒我。”
“你想起来了?”另一个她举枪瞄准她,苦笑道,“不,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只有千兆分之一的机会得到救赎。”
右代宫绘羽为了右代宫缘寿那一点小小的希望,一直到死都守护着猫箱的盖子。
然而右代宫缘寿却希望得到唯一的真实。
尽管最后她领悟到了魔法的真谛,成为了返魂的魔女安琪。
但那些年遗失的岁月却始终无法弥补。
……而她现在要做的,却是把曾经的自己亲手封上的猫箱打开。
“……这并不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事实。”
扳机扣下,挥舞的斧光时隐时现。
是因为没有爱就看不见,还是因为有了爱而看见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19。
那是在那个世界,真正的领主的年龄。
也是穿越前,曾经作为这个故事的读者之一的她,真正理解贝阿朵莉切的心理与动机的年龄。
早一年都不行。
那时的她会觉得她的情感过于牵强,无法认同。
但是后来她明白了。
明白了她的心。
……无论是贝阿朵,还是贝伦与拉姆达——这世间的万般魔女,此前都在这猫箱中肆意地做尽了残虐之事。
但是贝阿朵最后为她自己留了一道阀门,一道阻止悲剧的阀门,一份……自白。
【请快点杀了我吧。】
【来阻止妾身啊。】
【你要是没回来——】
【索性、不想生到世上——】
【为什么我谁都不能爱?】
【拜托了,无论怎样的结局,在我的故事里杀了我。】
【如若不然,】
【你就去死。】
在桌前疯狂写下那些充满诅咒的故事之后,被恋根之种折磨的魔女设下了隐秘的规则x,期待着——
【如果有人,能够解开这个谜题的话。】
【那么……】
【请在海猫鸣泣之时给予我再一次和那人相视而笑的奇迹。】
因果轮转,指向唯一答案。
“汝须知,所谓能够推理,是在有了信任关系之后,才能抵达之物。”
“没有爱……就看不到……真实。”
瓶中信,绘羽的笔记,八城十八的小说,以及各种伪书。
一个是赤裸裸的真相,一个是修饰过的伪书,还有一个是某人的本心,也可以说一个是大纲,一个是写出来的故事,还有一个是作者希望读者能从中理解的事。
有时候,为了寻求真相而不断擦去与真相无关的东西,到最后看到真相了,才发现一切都被抹去,只剩下了没有一点点色彩的真相。
其实,答案一早就写明了。
“创造世界至少需要两个人,而我的灵魂不满一人。”
两人是宇宙的最小单位,当人数减少,世界也将终结。
这也是,围绕六轩岛创作的所有案件中,都无法忽视的,也是最无法理解的核心诡计——
三位一体。
贝阿朵莉切,纱音,嘉音……还有那个,被遗忘在故事角落的名字,安田纱代。
【你从今天开始,不再是我。
我从今天开始,不再是你。
我们将一个灵魂分成两半,各自分开。
那当然不满一个完整的灵魂。
但是一定能让我们有比别人更多的梦。
请神祝福我们吧。
我可爱的,贝阿朵莉切。】
作者表达自我,角色赢得幸福,读者收获满足。
作者费尽心血的写作,角色充满张力的演出,读者带着爱的观看。
三者缺一不可。
这也是一种三位一体。
而她,曾经理解过这份自白。
斩下那颗紧闭双眼的头颅之时,记忆回笼之刻,猫箱被掀开了神秘的一角。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返魂的魔女安琪会选择帮助自己,为什么贝阿朵莉切会让她重新观看这场再度上演的对决。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病相怜。
魔女的考验,从来都不是她已然知晓的迷雾环绕的六轩岛,而是……她自己。
当身上那不存在的血污化作黄金蝶四处消散,关于她所遗失的那些记忆,只剩下最后的一步,就能够吹散上面的迷雾了。
黄金魔女静静地,看着她。
【“活下去,抓住幸福吧。
黄金乡里,既没有幸福,也没有未来。
这是我对你们唯一的祝愿。
即便……已无法实现。”】
多么地愚蠢啊……为了那无法遂行的奢望。
相信魔法,从来不是逃避和自欺欺人的表现。
而是当自己打开猫箱窥探里面的真实后,仍然拥有去接受一切,把自己化为新的猫箱去传递爱和希望的勇气。
贝阿朵莉切“嗤嗤”地笑了,而后,她看着那个一步步将自己未能说出口的那个故事,一点点描绘出来的女孩,闭上了眼:
【“我……承认了你作为魔女的事实。”】
然后,化作黄金蝶,消失掉了。
就这样,她拎着斧头,一步步,再次踏入法庭,走上了被告席。
“我,接受指控。”
她的目光环视四周,无论是棋子,还是棋手,还是魔女和魔术师们。
都在注视着她的选择。
“那么,”大法官德拉诺尔宣布,“关于十七年前的‘井底儿童失踪绑架案’审判,正式开始。”
……
终于,在即将宣判死刑前的那一刻,剩下的,迟到的,完成了挑战的人闯入了法庭。
跑得气喘吁吁的江户川乱步几乎是直接扯着太宰治的衣领飞奔过来的,他对原告席上得意洋洋的古户绘梨花可以说是咬牙切齿:
“异议!我有新的证据!所有的魔女就由我来打倒!”
魔女贝伦卡斯泰露只是这样欣赏着每个人脸上不同的神色,像是在欣赏一出新的话剧。
她不是菲泽莉努,无法切身体会到观剧的魅力。
……但是有一点她很确定,在菲泽莉努选定的执笔者的剧本里可没有这一出。
察觉到贝伦的眼神,拉姆达的眼神一时有些漂移:
“哦呵呵呵呵,贝伦卡斯泰露,你的[奇迹]之力不会被人偷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前半部完结倒计时啦!
请在海猫鸣泣之时给予我再一次和那人相视而笑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