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丹中学。
大腹便便的资深老教师疾步走进教室:
“今天的课,拿出你们的实践报告册,把手放下芥川小姐,我们不讲书上的。”
心神不宁的芥川银这才如梦方醒般放下了手里不知何时被攥得打皱的书本。
窗外黄昏日落的景色,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很害怕明天太阳再也不起来的感觉。不是因为它有多可怕,而是过于美丽了,红红的,美极了。
下课后,那种心悸的感觉愈演愈烈。
直到老师在课下找她:
“你知道你哥哥那里去了吗?”
文学社的社长旁敲侧击地问:
“你哥哥在哪?怎么不来参加社团活动?”
那位气喘吁吁的学长找到她,问她:
“你哥哥借的自行车放哪里了?”
而她这才知道,自己的哥哥并没有来上学。
园子点开手机,那些充斥着恶意密密麻麻的消息仿佛迫不及待一样跳进她的眼睛里。
线索点连成线。
高井夏希出事了,哥哥去救人了,但是哥哥没有告诉她任何事。
她在想,她好像……被抛下了。
她没有异能力,也看不到咒灵,该怎么帮到哥哥?
芥川银罕见地慌了神:
“看不到咒灵,去了也是拖后腿……对了!去找出版社……不对不对,这样会给夏希姐姐添麻烦……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在这个时候,一双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如果你要去的话,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转过头,看见的是好友毛利兰坚定的眼神。
人习惯自欺欺人,因为事实真相总是难堪丑陋。绝大多数人根本接受不了事实,无论是世界还是自己。
毛利兰实际上是一个太过柔弱又太过倔强的孩子。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刚刚长开,娇艳如花的年纪,自然而然有些人萌生了朦胧的情愫。但她看着那些校园里的青春恋爱氛围,却想起了已经和父亲分居的母亲妃英里的故事。
妃英里曾经是帝丹头部的学生,被称为“帝丹女王”,她在本可以出国留学的年纪,却因为怀上了她而被迫在本国的东京大学一边完成学业一边生下她——尽管以兰目前的成绩,东大都是那么遥不可及。
童年见证过父母争吵的人,一般会走向两种极端,一种是极度渴求亲密关系,一种则是完全隔绝这种可能令人不适的关系。
毛利兰本该是第一种。
但在某一天,她在听别人介绍自己是“毛利警部的女儿”“律政女王的女儿”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有权益都是来自于父母,自己的特色却寥寥无几。
好友园子是铃木家的大小姐没错,但她幽默大方的个性亲民又不让人感觉窘迫。出身贫民窟的芥川银自带一种冷静的气质,和她的哥哥,那个在学校早早成名的“大文学家”一样,文静却并不好惹。
而“毛利兰”,似乎永远都是附和者,附和着好友,附和着竹马,附和着父母。
她在想,那我呢?我是什么?我能够熟练地做家务,是要成为传统意义上的大和抚子式女性么?
整个社会似乎都是这样想的。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
虽然园子时有调侃她和新一,但只有毛利兰自己知道那种隐秘的隔阂。
童年的那场爆炸案留给她的记忆实际上并不多。她只是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母亲紧紧地抱住自己。毛利兰在后来才听说那天工藤新一和芥川龙之介两个人居然跟着一群据说是侦探的人物抓到了凶手。
破案大功告成,甚至于如此大规模的案件仅仅只死了一个人质。但是毛利兰发现,那天过后,班里的一个同学就再也没来上学。因为死掉的人质正是他的父亲。
在那种欢心雀跃的场景下,没人在意剩下的人的心情。母亲快步牵走她的时候,也同时死死捂住她的眼睛。
但是那悲痛的哀嚎却仿佛钢印一样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中。
在那过后,父亲和母亲像往常一样吵了一架。原因不外乎是针对她的安全、她的教育,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争吵一样,而这次母亲却再也没有回到家里。她的父亲,曾经的毛利警部,选择辞职做了一个侦探,过着每天酗酒需要女儿反过来照顾他的生活。
这个时候的毛利兰才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但小时候隔三差五出差落得一身伤的毛利警部的确是她童年的偶像。
但她再也无法做到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为了自欺欺人,人习惯找一块遮羞布来掩盖现实的难堪,用概念来矫饰粉刷。
就像莫名其妙就消失掉的同学的父亲。
妃英理曾经问过兰要不要和她走,当时的毛利兰是这样回答的:
“我希望能在帝丹完成自己的学业,而且……
“我更希望阻止犯罪,而不是在案件发生后再为受害者谋取权益。”
她在想,假如她能够有新一,不,是书里描写的侦探那样的洞察力,那么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毛利兰尝试过很多次都无法让父亲打起精神来,所以她头一次做出了放弃照顾父亲的决定,选择了住宿。
和芥川银在一起,宿舍里几个女孩子一起生活的时候倒更像一个家。
女生宿舍嘻嘻哈哈的聊天日常似乎是可以借助玩笑话轻松表达情感的时候,这也让心思细腻的芥川银发现了小兰内心的迷茫——
“自信一点,别人还不一定能有你一半好呢,兰你认真细心负责任,聪明好学又上进,就得有这种自信,向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那就找到自己想走的方向去做,总能比你干坐着想到底值不值得做要好。”
仿佛心灵被轻轻敲开了一扇窗。
毛利兰握着她的手,上面传来的温度让人安心。她是发自内心地说着:
“银,谢谢你。你真的很坚定很温柔……”
当然,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一直以来冷静稳重的芥川银露出了略为羞涩的表情。
第一次自主参加了空手道社,在每一次练习的过程中,毛利兰都不止一次地去想,假如那次她醒了,假如面前的就是劫匪,那么她能不能救下那位同学的父亲?……就像芥川银的监护人高井小姐一样。
“喂喂,你们两个,好歹注意一下我啊!”铃木园子当即一拍大腿,“我可是一流的情报员,车准备好了,你们假条交了咱就走。”
“帝丹三剑客,出发!”
于是乎三个女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学校。
虽然最开始说是根据菊池宽学长的说辞调查芥川龙之介离开的月台,但是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一个一个搜过去毫无反应。
真正可以触发调查的位置,既不是楼梯与地面的接点,也不是楼梯下的三角区域,而是楼梯下方的空中——纯空气啥都没有。
看不到咒灵的普通人,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鉴于早年震惊米花町的帝丹爆炸案,家里有权有势的铃木园子算是接触到了咒术界的一角,但奈何她不像工藤新一,对这种掉san的东西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这次来调查反倒是把她的兴趣激发起来了,她比对着杂志上所谓的“都市传说”啧啧称奇:
“胶片成像明明是卤化银遇光后产生分解形成金属银的化学反应,这杂志社编辑一看就是个偷懒的人。”
既然准备了车,铃木园子自然把其他配套设施准备齐全,比方说还有一位被指定过来保护大小姐和她的朋友们的咒术师。
听此一言,冥冥不由得扶额:
“是是是,你有文化你说的对。”
要不是为了钱,她才不会和这群小女孩玩什么调查的游戏。
还有横滨,那是人能去的地方吗?啊?那可是新生的特级咒灵,她去干嘛?找死么?
……可是,铃木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雾雨朦胧,然而闻到的经过暴雨稀释却仍旧坚固的铁锈味告诉他们,事情并不简单。
这个自称“惠”的小孩很特别。
至少试图把他放在安全地方的两名国中生就失败了。
惠只是固执地跟着他们,甚至于在解释了危险程度之后也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故意的。
“有怪物,不要去。”
直到前方被贯穿胸膛持续流血奄奄一息的人在眼前,直到天空的色彩被涂满了灰色,咒灵的世界才正式显现在他们的面前。
苍穹之上,看不清影子的,惨烈的战斗在进行着。
踌躇在纵横尖刺铁楔前的两个人影明明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但却不知为何隔得老远。当然,最终太宰治口袋里的绷带存货还是被掏了个干净。
小说家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好歹止住了生命的继续流失,也仅仅是止住而已。
“你是谁,夏希呢?”意识昏昏沉沉,她恍惚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啊……为什么这么问,我不就是……
“这么了解我?”
谁……谁在说话?为什么会有她的声音?
“的确,我不是她。”
看似无情处处玩弄人性,谁知看客不是戏中人呢。如果能够欺骗自己,那么现实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吧?没被人爱过怎么知道什么爱,怎么爱自己?
盯着自己倒映在灰色瞳孔中的模样,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是肯定的语气:
“你早就知道这些。”
“……但她信任的人是我!”
凭借江户川乱步的才智,自然是早就知道她身上的不对劲。
但高井夏希自己都不曾有过掩饰。
她说他只是稍微比世界聪明一点的孩子,与别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他未来会成为日本最厉害的推理小说家。
未来世界上最厉害的推理小说家身边有未来人、异能力者和咒术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而且,是高井夏希告诉他,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清楚,隐藏下来的除了真相,还有可能是更深刻的爱。
“利用自己收集来的证据,看清逻辑之间的联系,推导出真相,冷笑着戳穿犯人的谎言,然后看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你是这样想的,对吧?”
……但现在,事情却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话语如同冰冷的刀从两人的口中缓缓流出,彼此为了把罪往自己身上揽却又不得不伤害对方。犹如被刺伤的嘴角涌着血,冷的彻骨。
推理小说家沉默了许久。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问题的严重性。
真是又聪明又软弱,两个软弱的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谎言被揭穿的时候,江户川乱步感受到了一种轻柔却庞大的痛楚,直接刺穿了他脆弱不堪的心脏。
所谓的吐露,每次出现必然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号:
“凭什么……凭什么我必须要把那些事,告诉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啊?
“就算好好地和她说,就算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她讲清楚,她就肯定能够接受吗?你能这么保证吗?
“这种事,怎么能够去考虑啊!凭什么,我要因为擅自凑过来的家伙就把这种事情直接说出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