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明从绛衣侯府走一遭原先是想找文承的麻烦,但事不如人愿,想给文承麻烦没找上,反惹得他自己一身不快活。
回到文府内苑,刚休歇下,侍妾云氏端着梅子汤款款进门,娇滴滴地问郎君都遇上什么了,何故这么大的火气。
云氏是江南人,相貌娇柔、身段曼妙,说话时仿佛含着甜饯,尾音撩拨又勾人。
云氏原是红楼里有名的花魁,榻上恩客众多,最懂如何哄男人开心,文宣明初到江南任职时常在勾栏戏院里出没,一夜便被云氏勾得找不着北,大挥千金为其赎身解籍,收作府上侍妾。
文宣明这次回京是为正事,带着侍妾不合规矩,奈何云氏一哄他便昏头飘然,不顾正室夫人反对硬把云氏带回京,闹得后院不快,夫人好几天不愿搭理他。
被正室嫌弃文宣明也不恼,他一贯风流,正室李夫人是当年他爹文尚书亲自挑选的世家女儿,知书达理却太过拘束古板,远不及云氏嘴甜能讨人欢心,文宣明更愿醉倒在云氏的温柔乡里。
云氏柔声道:“天热,郎君尝尝这碗梅子汤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
那梅子汤的颜色晃得人心烦,文宣明把瓷碗推到一边,拉着云氏柔软白皙的手腕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腰后揉了两下,揉得云氏咯咯直笑,攀着他的脖子撒娇。
文宣明顿时起了一身躁火,二话没说把人打横抱起来,进了内室。
……
一番云雨后,声势停下。
云氏靠在文宣明怀中,余韵未消。
文宣明一手搂着她的细腰,好不自在。
“郎君今日去了绛衣侯府?”云氏软声问。
文宣明魇足地“嗯”了一声。
“妾身听说,绛衣侯身患重疾,疯疯癫癫的,郎君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去看他?”
文宣明嗤笑道:“他若是真的疯癫,焉能考取功名,加官进爵?”
云氏在文宣明身边待了两年,听他说过不少文府内事,回京后也听说了许多有关绛衣侯的传闻。
绛衣侯文承自三年前起恍若被鬼上身了似的,神志疯魔,性情乖戾,除了吴国公府的罗小姐,京中人人对其敬而远之。
云氏依偎在文宣明怀中,好奇地问:“莫非侯爷是假病?”
文宣明刚快活了一遭,这会儿美人在怀分外安逸,顺着云氏的话问:“怎么,你对这病秧子感兴趣?”
云氏抬起柔荑,绵绵地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文宣明十分受用,抓住俏娘子的手腕正准备再亲芳泽,外室的门被敲响,下人在外道:“公子,尚书回来了,召您前去书斋。”
今晨文尚书被皇上召进宫,晌午归来。
下人来报,文宣明立刻收拾正经,赶去书斋面见父亲。
书斋里,文尚书不知为何翻阅起了旧画,画里画的不是旁人,正是已故多年的明珠公主。
文承继承了他母亲的相貌,因而一瞧见这张和文承有三分相像的脸,文宣明便觉得浑身都不舒坦,躲远了拧着眉问:“爹,您找我?”
文尚书抬头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站在案边边看画边问:“你今早去了侯府?”
文宣明眼神略有闪躲:“……是。”
今早的事是他一时兴起,没问过府上,行事太过鲁莽了点。
好在,文尚书没怪罪,卷收起画,淡淡地问:“文承如何了?”
说起这个,文宣明眼里充满讥讽,将一早在侯府内苑所见一通添油加醋,最后嘲笑道:“他假意告病,实则躲在府上狎弄房宠,若是被皇上知道,定要治他个欺君之罪……”
文尚书语气沉沉:“今日之事,不可再有下次。”
文宣明急了,“爹!”
“玉妍刚嫁去皇府,名位不正,你未免太按捺不住了些,”文尚书坐到椅子上,望着桌上的画轴,神色不明,“今日皇上召我进宫,借二殿下之名聊起了明珠公主。”
“明珠公主?”
文宣明一愣,想到什么,表情大变。
文尚书厉色道:“绛衣侯府背靠的是公主府,你入仕途多年,连这也不懂吗?”
文宣明慌了,结巴道:“爹,我……可,明珠公主逝世已久……”
“公主乃皇室贵女,就算她逝世多年,文承身上一半流的也还是皇家血脉,”文尚书沉声,“他是陛下的亲外甥,圣上亲封的绛衣侯,几时轮得到你上门羞辱?今日之事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传到宫里,整座文府都会被你牵连受累。”
文宣明自知今日去侯府是自己太过轻率,但被文尚书这样指责心里异常不痛快。
“血脉”一词是梗在文宣明喉咙里的一根硬刺,他的生母关夫人在世时一直被陈夫人压着一头,轮到文宣明自己,从小也不如大哥受宠。
文承出生后,更是把他那仅剩的一点光环抢了个干干净净,提起文府,外人想到的从来都是公主府里的文三公子……
文宣明忍不住咬牙,文承他凭什么?
文宣明刺声道:“皇上若真的在意文承,三年前就不会留他在公主府里半死不活!”
“住口!”文尚书震然拍案。
文宣明气昏了头,口不择言,喘着粗气吼道:“皇室血脉又如何?明珠公主身份再尊贵也已是个死人,皇上连兄妹手足之情都能弃之如履,还会在乎一个区区外甥?!”
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吼出来,书斋里顿时陷入了极端的死寂,文尚书紧攥着太师椅的扶手,脸色难看至极。
文宣明大喘着气,眼中怒红。
几息后,文宣明从郁怒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脸上一白,抖声道:“爹,我……”
文尚书死死盯着他,“刚才这些话,你都和谁说过?”
文宣明慌张,“没,我从没和旁人提起过。”
刚才、刚才他只是一时被委屈冲昏了头脑,才会胡言乱语……
文宣明“砰”地跪下,慌乱补救:“孩儿从未在外提起过公主,那些事我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爹,你放心,我再也不会糊涂了!”
文尚书走到书桌前,由上而下地看着文宣明,语气中毫无感情,“我放心,皇上能放心吗?”
文宣明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文尚书弯下腰,那眼神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知道的越多,性命就越危险,这一点还需要为父再教你?”
文宣明瑟瑟地缩肩,不敢接话。
文尚书直身,冷冰冰地说:“明日玉妍回门,你就在书斋里跪到明天,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文宣明连忙磕了个响头:“是,孩儿一定反省!”
文尚书走后,书斋里静悄悄,文宣明跪地浑身发冷。
等到房外脚步声渐远,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好半天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书桌稳住身形,心惊未定。
明珠公主的画轴还躺在书桌上。
文宣明定了定神,将画轴拿过来,铺在桌面上缓缓展开——
画像上画的是明珠公主与文尚书成婚之后共游春园,公主一身华服,雍容尊贵,然而面上却看不见丁点喜色,反而弥漫着一层灰败的病气。
那时候的公主,应当只剩下一年不到的性命。
文宣明晃神一瞬。
这一错眼,画里的公主仿佛活了过来,隔着画纸朝他轻轻瞥了一眼,文宣明吓得手上一抖,连连后退。
画卷被扯带着滚到地上,前后摆了两下,卷缩起来,停在文宣明脚边。
文宣明不敢将画拾捡起来。
他想起今早在绛衣侯府里踹开门时,文承朝他看的那一眼,病弱、漆黑,宛如一个死人、一具尸体,直勾勾地盯着他,要把他拖进地狱里。
文承和明珠公主生得太像了,就连眼尾红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文宣明先前不觉得,经过方才的一番惊吓心惊胆战,方才觉得文承有多让人毛骨悚然。
文承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大哥的事难道真的事他一手策划的……
他是不是想要为明珠公主复仇?
*
绛衣侯府。
太医谨慎地将最后一根银针拔下,合上医盒,“侯爷小心。”
文承懒懒地抬眼,刚要去揉额的手收了回去,靠在榻上冷淡地问:“如何了?”
太医恭声道:“侯爷的身子又恢复了许多,不过还需得好好静养……”
太医嘴里吐出的话从来都是宫里那位九五至尊的意思,文承听了几句不耐烦,摆手把人撵了。
没多久,秦叔端来熬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问:“侯爷可好些了。”
文承不喜欢那药的味道,就闭着眼装没看见,“嗯”了一声。
秦叔将端案放到一边,点上安神香,轻声道:“文府那边来了消息,今日圣上召了尚书进宫。”
文承继续:“嗯。”
“尚书回府后似乎是同二公子起了争执,在书斋里闹出了一些动静。”
文承总算是睁开了眼。
秦叔适时将药端过来。
喝完药,文承下榻,走到窗边开了窗,百无聊赖地问:“然后呢?”
“具体不知是为何,二公子被尚书罚了,跪在书斋里不准出……”
文承挑眉,眼角弯了一下,意味不明。
秦叔掂量着问:“明日玉妍小姐回门,侯爷可要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