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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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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少知习武多年,体质一向康健,自爹娘离世的头一年,已许久没生过大病。

这遭一病,仿佛是一口气将多年的郁气与委屈从底子里全掀了出来,自清晨领完圣旨,罗少知脚步虚浮地回道卧房躺上床,眼睛便再没睁开过。

飞飞:“小姐说只是普通寒热,她休息休息便好了,怕惊动宫里,就没传大夫……”

文承掀帘下了马车,神色冰冷,眼睛里好似要冻出冰渣子,“是怕惊动宫里,还是怕惊动我?”

飞飞不敢接话,和福祥一起跟在后头,面面相觑。

赶到卧房内室,罗少知已经烧糊涂了,整个人像是从热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涔涔、湿漉漉,脸红得不正常。

飞飞之前用水替她擦过了身子,又将被褥换成了薄毯。

饶是这样,罗少知的体温还是没降下去,穿在身上的薄衫沁了湿意,耳后根的发丝湿哒哒地黏着。

文承撩开床帘,瞧见罗少知病弱的惨相,眼神一暗,冷然道:“去传太医。”

“是,侯爷,小的这就去!”外头的福祥二话没说立刻去宫里请太医了。

“把窗户都打开,”文承回身,皱眉对飞飞道,“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飞飞被凶得一哆嗦,连忙去开卧房内外室的各扇窗户。

罗少知本人对一切一无所知,她烧得神志不清了,做着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梦见在江南和爹娘到乡下采莲,一会儿又梦到在岭南,跪在爹娘坟前哭得声嘶力竭。

短短几年,她尝遍人生大喜大悲,过早地应承下这个年纪所不该有的阅历,满心苍凉与悲哀、苦楚和彷徨无处倾诉,仿佛被困陷入了名为过去的沼泽里,不由自主地在梦中呓语。

从爹娘到师父师兄,再到飞飞……

罗少知隐约的意识里,逼自己不去想在京城的某个人。

她在梦中一遍遍自我劝说,罗少知与文承毫无瓜葛,文三公子端雅清肃,自己还是不祸害人家为好。

可当脑海中切实地出现文承熟悉的面庞时,她还是眼角一酸,无声流着泪,沙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文三……”

床榻边,文承俯下身来。

他的右耳听不见,想听清罗少知的话必须将身体靠得很近,近到罗少知张开口,气息就洒落到他的左耳耳侧。

“文三……”

罗少知迷迷糊糊地呓语。

她发了烧,呼吸烫极,落到文承耳后,烫得他修长的眼睫不由地颤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话音刚落,手上传来轻微的力气,文承低头,指尖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落到了床沿,正被罗少知用小指勾住了小小一角。

高烧病弱之人,就连指尖都是粉白的。

文承气息蓦地一紧,定了定神,移开视线。

罗少知口中发出细弱的哼吟,像一只被春水蹂丨躏的小猫儿,娇软而无力。她的脸颊被潮红所覆盖,那红从腻白的肌肤下沁透,湿乱、狼狈,糅杂着异样的风情。

春末的风从窗外吹来,温柔而暧昧,酡颜床帷轻轻拂动,将躺在床上人的半遮掩住。此时此刻,天地之间独有文承能看见她的这副情态。

“文三。”

罗少知又低低唤吟了一声,眉眼间流露出依赖一片衣角而得到的心安。

文承气息更重。

他本是个右耳失聪的半聋子,听觉却在忽然之间变得极其敏锐,仿佛能听清罗少知的每一次呼吸,藏在湿软衣衫下每一次滚烫的心跳。

文承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将手背缓缓伸过去,轻贴到罗少知的脸颊,毫不意外地感到湿粘的、滚烫的触感。

梦中的罗少知因突然触碰到的冰凉物而颤了一下,本就沉重的呼吸更加凌乱急促,口中呜呜咽咽地喊着文承的名字,羽睫簌簌颤栗。

文承深吸一口气,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哑道:“罗少知,你是故意的。”

故意在这时候生病,想引起他的可怜。

故意让他心乱,让他心软,让他……

情难自禁。

梦里的罗少知感到有人凑到她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的声音低沉熟悉,语气中含着压抑。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耳侧轻轻碰了一下,不似刚才那样冰凉的冷物,而是带有一点点轻柔的温热,柔软亲昵,一触即分。

罗少知便陷入到了一场旖旎暧昧的梦境。

……

翌日醒来时,天才蒙蒙亮,还未到寅时。

罗少知缓缓睁开眼,眼前昏昏暗暗,内室的烛盏燃着,从床帏之间泄入微黄的光线。

烧已经退了,她用手背探了探脸颊和耳后,怔了小会儿,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飞飞在床榻下坐靠着守了一夜,床上发出动静,她立刻惊醒,隔着床帏小声惊喜地问:“小姐,您醒了?”

“嗯,”罗少知揉了揉额心,“飞飞,给我倒杯水来。”

飞飞赶忙去倒茶。

一杯茶水下肚,嗓子好受了些,罗少知把杯子递给飞飞,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飞飞接过杯子,“还没到五更天,小姐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睡得太久,脑子都睡迷糊了。”

飞飞拿来外裳给罗少知披上,罗少知由着她摆弄衣裳和头发,坐在床沿边回忆昨天高烧时的事,“飞飞,昨天可有什么人来过?”

飞飞探头:“小姐不记得了?”

罗少知捏捏眉心,道:“睡糊涂了,脑子不灵光。”

“昨儿上午宫里来传圣旨了,小姐还记得吗?”

罗少知点点头:“记得。”

“那……小姐还记得是什么圣旨吗?”

罗少知看过去,飞飞朝她调皮地吐吐舌头,嘿嘿一笑,“接完圣旨小姐就烧晕过去了,我就去绛衣侯府找了侯爷。”

罗少知:“你去找他做什么?”

飞飞在她身侧道:“小姐的烧一直不退,又不让我叫大夫,却在梦里一直叫侯爷的名字,飞飞只能去侯府找侯爷了。”

罗少知想起前几天的心梗事,刚弯起的嘴角压了下去,淡漠道:“侯爷又不是大夫,又不会治病,你找他有什么用。”

“是没用,” 飞飞挽起她的耳边碎发,交代道,“所以侯爷一来就让福祥去召了太医,太医总有法子,小姐现在不是好了吗?”

找了太医,也就是说,还是惊动了宫里。

罗少知在心里叹气,她原以为自己只是小风寒,没想到会病得这么严重,若是贵妃娘娘知道又得担心了。

“小姐。”

“嗯?”

“皇上赐婚,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怎么这么问?”

飞飞犹豫道:“昨日侯爷来府上时,脸色阴沉沉的,瞧着也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你和侯爷若两情相悦,得圣上赐婚,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两情相悦……

罗少知及时停下脑海里发散的绮念,叹气道:“是喜事。”

倘若文承真的与她情投意合,这当然是件喜事。

可皇上要的,却不是喜事。

圣旨一下,吴国公府与绛衣侯府喜结连理,皇上想袒护四殿下的意思昭然若揭,争储,便是必然的了。

罗少知眉头紧锁,脸上露出写焦郁之色,飞飞见她忧心忡忡,换了个高兴的话题,“宫里的内侍官说,国公府已经修缮好了,过几天就能搬进去。”

罗少知心不在焉地点头。

飞飞说:“国公府和绛衣侯府只隔着一条长街呢。”

罗少知总算有所反应了,“一条街?”

飞飞笑嘻嘻地说:“日后你想见侯爷可方便多了。”

罗少知尴尬,嘀咕:“谁想见他了……”

不出所料,午后宫里果然宣了召见。

贵妃娘娘听闻罗少知病倒的事急得一夜没合眼,“若不是文承派人来宫里通传请太医,你打算一直瞒着本宫吗?”

罗少知自知理亏,老老实实地听训,等贵妃气消了才乖巧地挨近她身边撒娇,“眼看春末了,姑母天一热就睡不好觉,要是知道少知病了一定会记挂,少知这不是怕您担心伤神吗?”

罗少知一贯最会嘴甜讨巧,几句话哄得贵妃娘娘心花怒放。

贵妃心软了,抚摸着她的头发道:“罢了罢了,病消了就好。今晚昭儿会过来,你留在宫里用顿晚膳吧,好些日子没见他也想你了。”

罗少知乖巧应下。

朱昭还不足五岁,性子却比一般孩子沉稳,或许是自小在清妃身边长大的缘故,他不怎么爱说话,有人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含糊露怯。

晚膳时,贵妃提了几门功课朱昭都能答上来,贵妃满眼是笑,罗少知在一旁看着母子二人其乐融融,心暖的同时又有些感伤。

若是爹娘能瞧见这一幕,一定会很高兴。

“少知。”贵妃叫她。

罗少知回过神来,“娘娘。”

“二殿下和文小姐的婚事将近,你可有打算?”

罗少知想了想,婉言道:“按礼制,国公府自该以礼相贺。”

罗少知聪颖,在大事上从不含糊,贵妃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吴国公追封,动静极大,搬入国公府的那日圣上和贵妃亲临,排场横贯京街。

上赐府邸,金银珍宝,上百家奴,府外禁兵把守,里外飞不出一只苍蝇。

回宫前,贵妃娘娘命婢女将一样东西转交给罗少知,那是一只老玉镯,虽存放完好,但一眼便能看得出年头。

这镯子,罗少知的母亲原先也有一只,是嫁入罗府时婆婆给的传家宝,爹娘离世后罗少知一直将玉镯收存着。

镯子交递后,贵妃没多说什么,叮嘱罗少知照顾好自己,坐上了回宫的皇驾。

偌大的吴国公府,气派辉煌,比原先的罗府大上几倍。园林山水,春日繁花,盛着眼花缭乱,可能让罗少知睹物思情的,就只剩下一对玉镯。

国公府里添了一百来号下人,如何分派这些下人成了让罗少知头疼的问题。

她习惯了飞飞伺候,身边只留一个人就够了,若硬要留也只能留下几个能干杂事的。

先前程之怀从府上借遣来的轻露几人已回程府,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里没一个罗少知眼熟的,让他们各自报了一圈姓名年岁,罗少知费大力气勉强记住几个,结果一转身,过了只半盏茶的工夫,忘得一干二净。

最终安排下人的事还是交给飞飞去办了,府里的管事姓齐,傍晚跟着飞飞到正苑找罗少知,说是要和小姐核递府上的账库。

宫里赏的东西是其一,日后世家之间的情礼往来、府内日常开销等都得经由小姐。罗少知瞧见这些密密麻麻的名录一个头两个大,但作为国公府唯一的女主人又不能撂挑子不管,只得大晚上和飞飞挑灯夜“读”,一个一个核对。

翌日清晨,绛衣侯府来访。

齐管事在前厅十分为难,“小姐还没醒。”

福祥:“啊?”

一炷香后。

飞飞风风火火地从正苑跑到前厅来,见着座上的文承匆匆行了一礼,气吁吁地解释:“劳侯爷稍等,小姐昨夜通宵看账簿,天快亮了才歇下,所以起迟了些……”

天亮才歇下,也就是说,罗少知到这时候睡了还不到三个时辰。

文承没应飞飞的话,他坐在椅子上,不急不慌地放下茶杯,抬眸视线在齐管事身上停了停,慢条斯理地问:“你从前是在哪个府上做事的?”

齐管事也不知怎的,只被他看了一眼,背后唰地一寒,不由把腰挺直了,紧张道:“回侯爷,小人从前是在李大人府上做事。”

文承眼尾的红痣微微一挑,“哪个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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