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焉刚回到新家，就发觉别墅里气氛不对。

家里怎么没鬼了？

再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画皮留在老宅，王广安到司盛身边当游泳教练，迪迦被太子接到皇陵观光了。

家里仅剩一只半的鬼，半只指的是先前在新嘉园被云焉强迫住进魂体里的那只幽灵，眼下它已经从魂体里出来。

云焉不动声色抬头看了眼挂在玄关上的晴天娃娃，恶趣味地揪了揪对方的白色小裙边，然后成功地看见对方全身镀上一层淡粉色。

镇墓兽化作白狗趴在客厅卫生间门口的过道上，像条真正平平无奇的宠物狗一样，被云焉踢了两脚也不说话。

换做平时，它可是更习惯以灵体状态漂浮在半空，黑白角两只头轮流表演群口相声的。

至于被云焉拿脚踹而不出声，更是认识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被狗附身了你？”云焉俯身去捏狗耳朵。

也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卫生间里的动静。

抬眼之间，一个算得上熟悉的身影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新家邻居，统共打过两次照面，似乎姓李。

云焉的唯一印象：这人身上，气息很复杂。

缺边少角，缝缝补补。

但暂时事不关己，所以他不打算与人深交。

另外，她也是住进来后才知道，隔壁是一套凶宅。

但云焉没想过，有朝一日看家的宠物鬼们会将外人往家里带，更荒诞的是，这位邻居出现在眼前时，还伴着冲水马桶的轰隆水声作为出场BGM。

“马桶水箱的排水阀有点问题，暂时修理不好，明天我买新的配件过来修。”

云焉：“……”

对方五官称得上平庸，毫无记忆点可言，即便见过两次，云焉还是无法记住这张脸。

偏偏十分矛盾的是，此人气质却温润如玉，举手抬足间自成一种云淡风轻的节奏，矜贵似乎与生俱来。

他的脸，跟他的身形气质谈吐举止，都不匹配。

云焉：瞧这打扮也不像是个马桶维修工，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仔细看能发觉他脸色苍白，连唇部都淡淡没有血色。

但这点虚弱被整个人过于镇定坦然的气场冲淡了。

云焉一时觉得脑子转不过来，只是盯着对方整理着衬衫袖子，瘦而修长的小手臂隐隐可见漂亮的肌肉线条，冷白的腕骨和手背上还有清洗过后留下的细密水珠。

她有记忆以来，从未对男人或者男鬼动过什么想法，但眼前此人头一次让她觉得秀色可餐。

想要……至少闻一闻。

“李……”

叫什么来着？她忽然卡壳。

“李修泽。”

男人笑，快走几步取下临时搭在餐椅背上的西服，再次转身看向云焉，“谢谢您救了我。”

他指的是他们第二次见面，李修泽在回家时遇到鬼打墙，是眼前的女孩救了他。

云焉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没说什么。

人不是她救的，是宠物鬼们。

这些鬼闲极无聊遇到了鬼打墙，几乎跟小孩遇到游乐场差不多，个个跃跃欲试，结果因为对方等级太低，鬼打墙怎么都走不错，宠物鬼们一进去就顺利出来，一点体验感都没有。

云焉实在看不下去，出声阻止，自然也吓得那只恶作剧鬼转头就跑了。

李修泽垂下眼睑掩住眸中的疑惑，原本可以给对方一大笔钱作为报答，但这次他改主意了。

“呜呜——”

脚底忽然传来腻腻歪歪的呜咽，一个雪白团子挤挤挨挨钻到了李修泽脚边。

云焉和镇墓兽幽幽对视。

鬼帝小姐：你不仅带别的男人回家，一千四百好几的鬼了，为老不尊做撒娇这种事！

镇墓兽别开视线，默默接受来自主人的鄙视。

只见那“别的男人”俯下身揉了揉狗头，用温和又低沉的嗓音问云焉，“小狗几岁了？很乖啊——”

云焉：“……”

她只好挤出一丝笑，眉眼弯弯，咬着后槽牙道：“喜欢啊？送你吧。”

镇墓兽：“！！！！！！”

鬼帝爸爸，我永远是您的好狗子！

“呜呜……汪汪汪！”镇墓兽不情不愿对自己喜欢的男人露出獠牙。

李修泽却领会成别的意思，赶忙放下雪团子，举起双手温声道：“好了好了，我可不做夺人所爱的事。”

镇墓兽化成的小狗崽子哼哼唧唧从他手里跳下来，在地上做作地翻了几个滚儿。

大门关上后，云焉似笑非笑看着镇墓兽。

镇墓兽摊开前腿，“别看我，我也不想的。”

今天那个李修泽又遇到鬼打墙了，据镇墓兽所说，它救人只是为了见义勇为。

“他有点奇怪，阴气对他影响不大，但又很容易遇见鬼。”

将人救回后对方一直十分冷静，镇墓兽没法狗吐人言吓他，只好假装成宠物狗将人带回住处。

反正云焉和宠物鬼们这个身份，也不怕暴露居住地这种隐私。

毕竟，有胆你就来。

镇墓兽的解释恰好印证了云焉对李修泽的猜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焉叹气，“这里的邻居们非富即贵，既然知道是我们救了他，不给一大笔钱作为酬劳说不过去吧，结果——”

镇墓兽：“有钱人谁会修马桶水箱？我看他不是知恩不报的，往后请他帮忙做做维修什么的，估计也不会拒绝。”

一墙之隔。

李修泽裹着睡袍关上浴室门，墙边贴着的黄纸符咒被门风带得飘起，门把手上的八卦镜也闪了一下。

随着他的脚步，能看到起居室的茶几、沙发上，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和摆件，其他地方全部都贴有密密麻麻的黄纸符，外人看来简直头皮发麻。

自从那件祸事之后，他多了一样“超能力”——能看见那些东西。

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困扰越来越大，导致他每逢夜里独处，都必须要待在这样被符纸包裹的世界里。

像个怪物一样生活。

他抓着水杯靠在窗边，透过窗帘和符纸的缝隙往外看。

这是静谧安详的夜晚，但在他的眼里，夜色之中多了一些影子，它们多数身形疲惫神色空茫，在靠近他时，会做出可怖的动作，在耳畔或凄惨或森冷地低语。

但今夜所见略有不同，因为这些鬼魂如同摩西分海一般避开了隔壁那栋院落，让那座房子成了孤岛。

在李修泽眼里，那何尝不是一方净土。

李修泽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

【我今后常住西城这套房。】

李修泽的总助理凌晨被一声特别的消息提示音惊醒，他听出这是老板的特别消息提示音，赶忙从被窝里爬出来。

多年的职业经验让他秒速回复：【收到，家政人员明早全部到位。】

但等他看清了第二条消息后，整个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

【李总：某马桶水箱俯拍图.jpg】

【李总：这款马桶的水箱弄坏了，明日十点前请将维修方法、维修工具和相关配件给到我。辛苦！】

大半夜给老板普及修马桶知识也就罢了，但这马桶是进口高档品牌，从来不会出现这种坏法。

而且——刘助理看着马桶上面贴着的狗狗卡通贴画，这充满童趣的审美愣是让无所不能的刘助理一阵无语。

【刘助理：我记得您所有的住宅和办公场所内，用的都不是这个品牌。而且，这种情况一看就是熊孩子故意弄坏的吧？】

【李总：邻居家的，我弄坏的。】

刘助理：“？？？”

您不是不知道最近公司的财务状况吧？

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他忍下了发问的冲动，并且给出了十分专业可靠的回复。

【刘助理：明天九点给到您。如您需要专业的维修工协助，我会安排。】

【李总：暂时不需要，但你可以问一下维修工，怎么弄坏同品牌水龙头会显得像零件老化一样自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明天可以一并给我。】

【刘助理：……好的。】

他忍不住联想，一向堪称少年老成的老板为何忽然转了性？

刘助理没了困意，还摇醒了刘太太一起探讨是什么导致老板的人性如此扭曲，要和卫生间里的五金件过不去。

刘太太是个精通都市甜宠霸总言情电视剧的女人，她思索片刻就有了精准答案。

“你老板呀，恐怕是看腻了京圈大家闺秀，看上那个邻居了，那邻居八成家里是卖五金件的，他这是变着法给人送殷勤。”

刘助理恍然大悟，是哦，很合理。

追心上人，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被“卖五金件”的鬼帝云焉·并不知道有人蓄意损坏她家五金件，只为了找机会和她多见上几面。

次日一早去上学，在尚雅门口被新嘉园的几只大爷鬼拦下。

原来，听说大妈鬼帮助云焉破获一条重大线索之后，大爷鬼们瞬间觉得手里的象棋和麻将不香了，纷纷也表示非要为鬼帝大人立个功不可。

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许久，最后由几个大爷拍板，从鬼帝最需要的角度来提供帮助。

鬼帝这样的大人物，在阳间还要扮演高中生，这必然有很大压力，再联想到如今新闻上到处说的霸凌事件，大爷们都坐不住了。

几百只大爷鬼忙了两个通宵，最后给出了一张满意答卷。

云焉被大爷鬼们带到小巷子里，手里又被塞了一张制作精美排版工整的“简历”。

最上面是一张黑白遗照，照片里是个梳着高马尾长相明艳气质阳光的少女。

其下写着相关信息：

姓名：纪蓉蓉

品种：野生校花鬼

云焉：“……”

几只大爷鬼有些羞涩，推着一个慈眉善目还有些帅气的同伴上前，这位帅大爷解释道：

“我们给您找了一位入学向导，这是我弟妹娘家表嫂的侄孙女，从前也是尚雅的学生，可以给您当个向导。”

帅大爷清清嗓子，“蓉蓉出来吧。”

简历上的黑白照一动，女孩眉眼眯起，笑得略微有些僵硬。

随后，女孩抬高双臂，身子像鱼类一样灵活一扭，从照片里钻了出来。

云焉在看见纪蓉蓉的第一眼，目光微不可查地一瞬，之后又笑起来。

于是，在外人眼里，云焉手里握着一张纸跨进校门，嘴里还自言自语嘟哝着什么。

没有人看到她身边还有个校花鬼纪蓉蓉。

云焉：“散打八年，跆拳道五年，空手道三年……”

纪蓉蓉双手背后羞涩一笑，“其实我是武术特长生啦。”

云焉有点理解几只大爷鬼的意思了，敢情是给自己找了个鬼保镖。

——有什么不好明着做的，可以交给鬼暗地里做。

一人一鬼边说话边往前走，虽然是周一，但因为离上课时间还有半小时，校园里的学生并不多，稀稀落落的走着，偶尔有同班的同学路过时，会热情地跟云焉打招呼。

走着走着，云焉和纪蓉蓉的步子都慢了下来。

纪蓉蓉率先扭过头去看，接着就是一声带着不屑的“我艹”。

云焉头顶打出一个问号，也转过头。

在学校大门的位置，入学的尚雅学生们都停下脚步围拢在一起。

停下脚步的多数是女生，人群里不住发出惊呼和低语，站在后排的努力伸着脖子往前探，间或搂着身边的同伴，激动地捂着嘴窃窃私语。

云焉和纪蓉蓉对视一眼：这场景，好熟悉。

耳畔还能听到女生带着尖叫的私语——

“嘶哈嘶哈，想在哥哥的锁骨上冲浪！”

“颜狗的春天来了”

“这个卷发，给我半永久好吗？！”

“……”

云焉和纪蓉蓉一人一鬼表情上都带了点嫌弃，准备继续往前走。

恰在这时，校门口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白底绿叶花衬衫的少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微卷的黑发在晨光中泛着浅金色。

对方容颜盛极，气质却温润如玉，第一眼看上去，和那套衣服以及头顶的卷毛分外不搭。

云焉脑子里无端出现昨天站在自家客厅的那个身影，总觉得，这张脸应该配那个人才对。

他蜜糖色的瞳仁闪着细钻一般的光亮，目光越过清晨的校园，越过被他颜值吸引的年轻男女，飘向更远的地方。

在对视的一瞬间，云焉清楚捕捉到对方瞳孔里的一丝幽微暗芒。

云焉：“！！！”

“哦豁！”纪蓉蓉鼻尖耸动，眸中凶戾毕现，“他身上有点味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