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焉沿着四周的墙壁慢慢走了一遭，最后回到地下室中央的骨灰盒旁。

她伸出手握住穿过女鬼胸骨的黝黑铁链，瞬间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指尖，脑中一瞬间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那些情绪里，包含悲恸，绝望，不甘，愤怒，诅咒，恨意等等，唯独没有让人快乐向上的情绪。

观察着房间内汩汩流动如同有生命一般的灵力，云焉若有所思，“你说这是养灵阵？”

女鬼古玉极度虚弱，下意识佝偻着背部，试图减少胸口铁链带来的痛苦，“我听那个道人这么跟司盛解释过，召唤念力，温养灵体。”

“那你说呢？”云焉弯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有没有感觉到灵体被温养？”

古玉失神一晌，自己也不太确定，回复说，“我只能感觉，我的意识清明，还记得生前的事，还有……”

她身上涌出丝丝缕缕的阴气，魂体愈加透明，平复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还有一些，我放不下的执念。”

云焉不置可否，手指缓缓在铁链上移动，偶尔阖上双眼，似乎在感受链子上的阴气波动。

最终，她手指停留在距离古玉胸骨出不足一公分的地方，眯起眼睛，笑得有些邪气。

古玉：“？”

在古玉还未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之前，只见眼前和她儿子同龄，美貌得过分的女孩子两根手指卡住铁链。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约有女孩手腕粗的铁链应声而断。

女孩似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动作轻轻巧巧，如同折断花园里合眼缘的一枝花。

古玉虚弱的魂体因惊骇而战栗。

但很快，它就感受到一股久违的轻松感。

那种一直压在心头让它魂体不得安宁经常失控的仇恨和执念仿佛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充盈之感。

好像干渴许久的人喝到第一口甘甜的泉水，好像即将在水下溺死的人被推了一把重新浮出水面，得以大口呼吸。

古玉维持静止不动，有些贪婪地感受着魂体中逐渐充满的灵气，这才慢慢开始讲述她遭遇的事。

在那场事故之后，它的魂体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拥有清醒接近人的理智的时候很少。

之后，它再一次从癫狂混乱之中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被困在一个诡谲的阵法之中，它无法逃脱，反而被阵法吸走魂力，灵体变得越来越虚弱。

沉睡的时候越来越多，到后来，它甚至做好了魂体死去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谁知道，在下一次清醒之后，她就发现自己被安置在这个狭窄的地下室，从那个玄门人士和司盛的对话中了解到，她被阴差阳错认成司盛的亡妻，现在被放置在了养灵阵中。

它魂力十分虚弱，感觉随时都会魂飞魄散。

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神智很清醒，从未发生过从前失控癫狂被暴戾和杀意占领神智的事。

直到今天，见到云焉后，被她注入了一些灵力，才有力气说话。

“您说，这个养灵阵是不是有点不对？”古玉觑着云焉神色，试探着问。

方才目睹云焉以手指夹断那些有诡谲图案的铁链，古玉不可能还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女孩子来看，言语里用上“您”作为敬称。

古玉在司盛别墅地下室醒来后，见到的那位玄门人士跟记忆里折磨它的邪修完全不同，加上对方言语里的暗示，它一直认为自己是沾了司盛亡妻的光，可以被这样的养灵阵滋养，从而逃脱了被邪修折磨直到魂飞魄散的命运。

今天在云焉截断那条贯穿胸骨的铁链后，那一刻魂体上的充盈之感是切实存在的，它才开始怀疑，那个所谓养灵阵，真的是为了滋养它的魂体吗？

云焉再度仰头，看着布满天花板的黑色纹路，内里的阴气似乎在快速抽离，导致那些黑色纹路颜色变浅了许多。

“也算是养灵阵，只不过——”

云焉看了看古玉，又将目光转移到它身下的那个骨灰盒上，“滋养的不是你，是它。”

养灵阵所温养的主体不是古玉的魂体，而是它身下的盒子。

既然主体都换了，那作为这个阵法最重要的一环，被绑在铁链上的古玉的魂体，自然就是滋养的原料和养分。

换言之，它虽然能维持神智清明，但魂力一直是被消耗的，所以才会虚弱至此。

在云焉看来，这个养灵阵已经到了运转的最关键阶段，少则一周，多则半月，古玉便会彻底魂飞魄散，化成这个养灵阵最后的养分。

除了古玉之外，这个阵法还在掠夺整栋别墅，乃至这个别墅区的生气，取而代之的是，死气被释放出去，侵占原本的生气。

只是托了常年驻扎海外处理工作的福，阵法对司盛生机的掠夺不够彻底，才让他得以有了生机，活到现在。

但因为居所处于阵眼位置，常年浸润在充满死气的环境之中，使得司盛运势受损，生机减弱。

司奶奶的感觉没错，这次司盛身上肯定出了问题，而且很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一念至此，云焉指尖白光一闪。

古玉魂体方才失去铁链的束缚，此刻它见到，在一道白光闪过之后，在断裂的铁链那里，开出一朵花瓣状的焰火。

淡白色的焰舌跳动着，游走在铁链上。

所经之处，原本浓黑如墨的铁链霎时间变成淡色烟尘，消散在空气中，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接着，那团白色焰火继续沿着绘制是墙面和天花板上的阵法纹路，如同解开迷宫的一把钥匙，快速而精准地在那些阵法纹路中前进，已经褪成深灰色的纹路被抹除，露出遮掩之下的白色墙体。

那团焰火如同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吞噬阵法时却半点声息也无，在古玉震颤的目光里，大约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充斥在地下室墙面上，无处不在的黑色纹路全然消失。

白色焰火最后变成篮球大小，灵巧地一个跳跃，最后重新没入云焉指尖。

如果不是古玉亲眼所见，它根本不会想到，这里曾经画满诡谲的纹路，被一点跃动的焰火所吞噬，而那焰火，竟能由眼前的女孩所以驱动，并最终消散在她指尖。

几乎是在白焰消失的同时，一片死寂的地下室里响起一阵哔啵碎裂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看见放在阵法中间的那个白色的骨灰盒，表面如同龟裂干涸的地面一般布满黑色的细纹。

细纹的缝隙还在继续发生裂变，裂开的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最终，覆盖在表面的那层白色盒子，几乎是裂成了接近粉末状的颗粒，扑扑簌簌在表皮上脱落，最后露出原本包裹在盒中的东西。

“啊——”

专心观察着骨灰盒变化的古玉忽地发出一声尖叫，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后撅住，黑色的阴气从它背后铁链留下的伤口灌入，又从胸骨处冒出，形成一条阴气组成的无形“铁链”。

古玉的魂体在阴气“铁链”的支撑下，双脚离地向上抬高，最终以平躺的姿势魂体腾空，之余四肢因为不安在空中奋力弹动。

云焉看观察着古玉魂体发生的变化，之后低下头没再看它，反而将目光转向地上已经碎裂的骨灰盒。

那里面是一张有血有肉的人脸，和古玉的脸一模一样。

只看脸部，会让人错以为那是有生命的人体的一部分，因为那面部表情和古玉的魂体的表情是同步的，此刻因为过度痛苦有些扭曲变形。

只是，在人脸的边缘，分布着血肉模糊却十分平整的切面，就好像，这张人脸是在活人面部切割下来的，鲜红色带着白色组织的肌肉创面微微跳动着，鼻腔内被血腥气息填满。

云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继续维持八风不动的姿势，伸出葱白的手指，在空气中张开又收拢。

虚空中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如同刀锋一般，毫无阻滞地探入那张嘴唇翕动着的人脸，剥开了那层面皮，在上面的肌肉组织上留下两个浅浅的圆形凹痕。

无形的手指没有停顿，在云焉的操纵之下继续下探，进入血肉深处，圆形凹痕变成圆洞，看不到最深处的洞底。

原本只是微微翕动的唇部骤然长大，就像缺水的鱼。

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球渐渐被黑色晕染，最终全部变成黑色。

与此同时，云焉指尖泛上彻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手指攀援到手臂，还在向身体和心脏处蔓延，云焉在这股寒意之中读到方才触碰铁链时同样的恶念和负面情绪。

她手指骤然向后一拉，面皮下血肉组织里深陷的两个圆洞快速回缩。

又是一道白光闪动，云焉的身形迅捷如闪电，出现在悬浮着的古玉魂体旁边。

古玉目光一凝，瞳孔中的黑气来不及消散，还残余了一部分在眼白上，像是细小的黑色虫子。

“你……你发现了呀。”“古玉”嘶哑地说，声音却像苍老的男人，“你很有本事。”

云焉“啧”了一声，没所谓地挥了一下手，将古玉魂体撑在空中的那条阴气组成的无形铁链在须弥之间消失不见，魂体飘飘荡荡，从空中坠下。

云焉五指成爪，在虚空一抓。

躺在地上的魂体闷哼一声，蜷缩起手臂和双腿，以扭曲的姿势在地上翻动着，似乎正在经历极度难熬的痛苦。

云焉好整以暇，看着古玉眼白上细小的黑虫扭曲变大，充斥整个眼眶，之后又如同退潮一般，从眼眶处开始变成白色，一路向内收缩，最后又恢复到正常的瞳孔大小。

面部边缘的位置，似乎有一些细小坚硬的东西支撑着，在皮肤下面起起落落。

古玉双手捂住脸部边缘，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之后，魂体上分化出一缕浅淡的白色影子，古玉的魂体愈发透明，如同一张纤薄的纸片，悠悠荡荡飘在半空。

它积攒了全身力气向云焉鞠了一躬，“谢谢。”

古玉看向云焉的眼神，感激尊敬之中，还带着敬畏和不易察觉的颤栗。

连古玉自己都没想到，那个藏在骨灰盒里的东西只是一个障眼法，最重要的那部分灵体，竟然以它的魂体为容器，藏在它这里。

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看出来了，而且看她的表情，恐怕在走进地下室那一刻就知道了。

古玉还想说什么，结果刚开口，忽地眼睛瞪大，高声喊了一句，“小心后面！”

一道白色影子从身后的骨灰盒里弹出，向着云焉背心疾射而来。

*

司氏集团总部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司机小余双手交握，有些不安地看了自家老板一眼，重新低下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小余是服务于董事会的司机之一，在他的职业生涯里，送老板参加各类商务活动的次数多到数不清，但都是在秘书的安排下，和其他司机同时一起，接送老板和集团高层参与公事。

他从未单独被董事长点中，参与老板的私人行程。

这部分，一直是老板的管家，年叔负责的。

今天，年叔明明就在外间待命，他小余何德何能，会被老板亲自选中，还让他来办公室候命。

小余在司氏集团也有近十年了，但从未来过老板办公室。

第一印象，大，气派，豪华，安静。

还有，冷。

真的好冷啊。

虽然现在是夏季，但老板办公室的温度恐怕不超过十度，中央空调喷出的冷气是肉眼可见的白色，在小余的体感上，那白色气雾甚至带着冰晶，沾在他裸|露的手臂上，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小余又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后的老板，发觉他也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口处一截手腕肤色冷白，甚至有些发青。

小余觉得自己这时候有必要说句废话，“司董，我让人调一下空调温度？”

啪。

老板合上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了小余一眼。

只是一眼，小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起了一层，连带着后背和小腿也跟着发寒发冷。

怎、怎么了这是？！

这年头富豪都喜欢戴美瞳了吗？

老板审美好奇怪，是那种有些发白的瞳色。

刚才抬头那一眼，瞬间让小余联想到自己曾经在亲戚家里见到过的一只白色异瞳猫。

老板方才看他那一眼，那表情，怎么看都有点像猫咪见到了小鱼干的表情。

小余两腿打颤，果然在一群司机中，自己独得圣宠，被老板青睐的感觉并不好。

亏得方才接到年叔电话，听到自己被老板点名来办公室准备行程，小余还以为自家祖坟终于冒青烟，他要被首富大人注意到，凭借一趟极尽体贴的行程安排走向人生巅峰。

小余：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办公桌那头的老板似乎是笑了一声，很短促且很轻，接着，他站起身看了看腕表，用一贯沉稳冷静的声音说道：

“你先下楼取车，十分钟后我在楼下等你。”

小余应声的同时，飞快地又抬头瞥了老板一眼。

很好，跟往常一样的脸，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珠。

方才难道是他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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