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闲终于动了,他呆滞地看着何初,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他怎么会破了杀戒呢。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是人就会有欲念,就会有执妄,他提沉咎上仙观人间,早就没了佛心,连色戒都破了,杀戒又算个什么。”
陆闲闲大口喘息,仍是不敢相信。
就在何初和陆闲闲理论的时候,已经有敢死队摸到了他身边。何初一眼瞥见了举刀砍过来的人,就在陆闲闲身后,刀尖直对着他的心口。
“陆闲闲,躲开!”何初喊的撕心裂肺。
陆闲闲动了,不过不是躲开,而是抱住了地面那块莲花方砖,旁边偷摸着的那人大概没想到会空手而归,气急之下猛然推了他一把。
“噗嗤”一声,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何初瞪大了眼,直视着他的是陆闲闲空洞的瞳孔。他甚至来不及伸手去接,陆闲闲就已经摔进了那个洞口里。
轰隆一声,这里彻底塌了,将洞口埋得死死的,只余下腾起的灰尘。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丝毫没有救人的意识。
“这是,死了?”
“就这么容易就死了?”
“靠,死了还留了个祸害,这些怨魂怎么处理?”
没了陆闲闲的控制,万鬼犹如脱缰之马,更加肆无忌惮的横行,有的甚至已经摸到了庄园的边界,企图逃离出去。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夷无咎敛了笑容,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
梁故渊总觉得怀里有什么东西在拱,闹得他不耐烦地睁开眼,接着就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梁故渊看着陆闲闲,难得迟疑了一瞬,“你在干嘛。”
陆闲闲眨巴着眼睛,跨坐在他腿上,无辜的看着他,“沉言……”
横梁砸下来,正好支起了一个小空间,两人艰难地挤在里面,背后是神像的佛龛,花纹有些硌。陆闲闲靠在他胸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狭小的空间内,空气在升温。
梁故渊艰难地转了转头,往后挪了挪。
“沉言?”
“干嘛。”
“你怎么又脸红了。”陆闲闲跌进他怀里,双手环住紧紧他的腰,听起来很是委屈。
梁故渊拍拍他的背,仰着头。这句话让他想起了上一世的某个夜晚。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两个人躲在湿漉漉的破庙里避雨。那时候跟着他的小八已经长大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小孩儿抽条似的长高了,脸也长开了,一张小脸洗干净了之后格外漂亮。
小东西窝在他怀里,衣服半干不湿的耷拉着,大概是前几天捉鬼的时候,进了一趟勾栏院,小孩儿跟着她们学会了撒娇,总是喜欢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
“乖点,不学好。”
“喔。”他便乖乖地坐在一边,任由沉言擦干他的头发。他总是安静不了一会,就会跟条毛毛虫一样,在他身边扭来扭去。
“沉言沉言沉言!要不把我的头发也剪掉吧,我想和你一样。”
沉言还没见过哪个小傻子想当个秃驴的,“小秃驴。”
“那也是好看的小秃驴。”小八不服气的犟嘴,“昨天的姐姐都夸我好看。”
“所以,好看的小秃驴,你好好的头发不要,干嘛要剪掉?”沉言耐心地用手帕把他的头发绞干。
“想和你一样。”小八弯着眼睛看他,目不转睛。“想让他们看一眼就知道,咱们是一伙儿的,想和你一起,攒长头发。你答应过我的,要蓄发,那我和你一起。头发长长了,我们就拜堂成亲。”
雨声太大,像是滴答在他的耳膜上,让他一瞬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融在雨声里。
沉言揉了揉耳朵。
一阵穿堂风吹过,带着水汽和雷声,熄灭了中央的小火堆。陷入黑暗的瞬间,沉言不可自抑的靠近他,吻了吻他的唇。
火苗重新燃起来的时候,小八还坐在草席子上,摸着自己的嘴唇。沉言凉凉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立马蹦了起来凑到他身边,甚至得寸进尺地靠的更近。
“沉言沉言沉言!你亲我了。”
“聒噪。”
“你要对我负责。哎,你怎么又脸红了。”
“闭嘴!”
小八弯着眼睛,蹦到他背上不肯下来,非要纠缠这件事情。那一个夜晚,他能回忆起的,只有雨夜草木的湿气,还有软软的拥抱。
回忆收束,梁故渊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人,感慨这一切的孽缘。
“沉言,你还活着,热的。”
“对啊,我还热着呢。起来吧。”
陆闲闲咕噜一下滚到了一边,仔仔细细的看着他。佛龛上的佛纹闪着微光,隐约照亮了这一方空间。
“头发。”他舀起地上铺开的长发,青丝如瀑,墨色的长发披散开,让梁故渊看起来更加苍白,“好长。”
“突然变长的。”梁故渊不自在的扭过头。
当初为了霁野,他蓄了十三年的发,后来荒山封印,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头发舍不得剪,他便继续留着,企图在某一天能让他的真心得以昭见天日。
现在,他居然有些不习惯长发了。他随意拢在脑后,没有了长发的遮挡,撕碎的衬衫露了出来,大概是被碎石划到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正往外渗着血,后背上也布满细小的伤口。
陆闲闲从背后抱过来,埋在他肩膀上,轻轻舔了一口他的伤口。怀里的人呼吸一滞,连身体都僵了。
“是不是很疼。”
“唔。”梁故渊含糊着应了一声,咬了咬舌尖,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悸动。
陆闲闲闻言,又舔了一下,带着刺痛和柔软。梁故渊向后偏头,后背绷紧,背肌都紧张地鼓了起来。陆闲闲好奇地戳了戳,突然被捉住了手。
“先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况?”梁故渊十分不自在,只好生硬地扯开话题。
陆闲闲想了想,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词语——狗咬狗。
“我下来的时候,顾老在想办法阻止夷无咎拿到仙格,夷无咎嘛,”陆闲闲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跳下来的时候,他对我笑了一下。”
梁故渊心里了然。夷无咎不可能设计他掌控不住的计划,所有可能失控的因素都会被他排除在外,或者干脆利用起来。就比如这次,陆闲闲的封印,梁故渊猜,这事儿十有八九有夷无咎的插手。
“你的意思是,他是装的?”陆闲闲问。
“大概率是的。”
“那小概率呢?”
梁故渊瞥他一眼,“小概率就是夷无咎被夺舍了。放心好了,顾老玩不过夷无咎。”
陆闲闲迟疑一下,“似乎,更放心不下了。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梁故渊拍拍身上的灰,抬眼看着他,“活死人。”
他现在这情况,顶多算个没有命格、空有魂魄的活死人罢了。命格对于凡人来说,是根,命格轻贱的人,根不深,所以容易被脏东西冲撞,也承不住好的运势,诸如倒霉鬼,大多都是命格轻贱之人。命格深重,即便运势不好,也不会遭横祸飞灾。
而没了命格,只剩魂魄,就是无根之木,随便一个小鬼都能抢了这副躯壳,所以也被叫做活死人。
陆闲闲下意识朝他靠过来,想要为他算一卦。磕嗒一声,碰住了旁边的东西,两人回头看去,是陆闲闲一起抱着跳下来的地砖。梁故渊拿出旁边的莲花地砖,上面的佛文在一瞬间被唤醒,逐渐亮了起来,甚至越来越刺眼。
“喔——这是什么情况?”陆闲闲好奇地摸着。
“这就是仙格。仙格的五毒心分散在五个人身上。夷无咎占据了我慢心。五毒心与仙格遥相呼应,这种情况,应该是外面的五毒心在召唤仙格。走吧,先找到路出去。”
这里的空间太小,两人弯着腰,从缝隙处钻出,爬上了佛像。佛像的肚子原本已经被梁故渊砸破,此时更是塌了个彻底,把向上的楼梯堵了大半。
这倒是不用担心,陆闲闲一道符拍下去,瞬间清了个干净,就是腾起的灰尘几乎要把俩人糊成土人。梁故渊用袖子遮着鼻子,小心翼翼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