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艺指了指后面挤作一团的几人，“你就为了他们？”
“啊，大师救命啊！”
一条细如丝的红线缠绕在他们的脖子上，甚至已经勒出了血珠，几人更加不敢乱动了，哆哆嗦嗦地抖着嘴唇，哀求地看向陆闲闲。
“小艺。”
“闭嘴！”
小艺脖子上的围巾跌落，露出她脖子上的红线，沾满泥的手套也扔了，每个指关节都用红线密密匝匝地缝起来。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她早就被炼制成一个傀儡，却保留了活人的气息。不，那也许，根本就是一个活人。
傀儡炼尸，一般选择死去的尸体，那种三魂七魄的才能更好的控制。而这个傀儡，居然用红线将三魂七魄缝了起来，三魂七魄一个没缺，那可不就是个活人吗，所以才能连他都骗过，这个傀鬼果然不一般。
“哥哥，把他们全都杀掉好不好。”
她平静的看着陆闲闲，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不可能。”陆闲闲抬起右手，凭空将那些人脖子上的红线扯断。
“你知道当初被我们救了的那些人，对我做了什么吗？你知道你现在救的这些人，曾经做过什么畜生事吗！你为什么永远，都要护着那些恶人！”
陆闲闲勉强压制住心脏剧烈的跳动，眼前的人和当初的小女孩逐渐重合。
“是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小艺体内的傀鬼，那个曾经被他害了的女孩。
“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他们，因为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去救那个人，我怎么会被他们扔掉，被杀死变成一个鬼，如果不是你护着他们，我又怎么会被养成背债鬼，千世万世不得超生！”
陆闲闲猛然瞪大了眼，喘着粗气。一声声诘问勾的他体内的怨气肆意冲撞，他背着枷锁，努力压制着自己暴虐的念头。
“他们才是最该死的！杀死他们啊！”
“你说所有人都有价值，不论品性好坏，年龄大小，所有人都该救，对吗？这是谁告诉你的，霁野。”
“是，仙人。”
“对，度化世人是仙的使命，你成不了仙。你做不到。”落霞轻笑着，嘲讽地看着他。
“哥哥，你得不了道，升不了仙，因为你有私心，否则也不会当初抛下我，选择去救沉言。”傀鬼嗤笑着，看着冷汗岑岑的他。
女孩特有的尖细嗓子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听的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陆闲闲猛然想起，沉咎上仙赐他封印时怜爱的目光。
“霁野，以你的功德，大抵是能位列仙班的。”
但是陆闲闲从没有看见过天道的垂怜，索性成仙也不是他的毕生所求，所以他没那么渴望。
“你知道为什么吗？”沉咎问。
他摇头。
“神仙，是要度化世人的，无偏爱，无倚重，无所求，对苏有人一视同仁。你私心太重。”沉咎看着他的目光似挣扎又似解脱。
“为什么？”
上仙似乎笑了一下，“如果你要保护一个蚁窝，你会给他们分善恶吗？”
人间，就是这个蚁窝。仙，高高在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最后，上仙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他四字箴言，和封印一起打进他的体内，护佑世人便如同一道枷锁，背在了他身上。他谨遵上仙的教诲，无论长□□女，上中下|流，皆是他庇护的对象。
“看见那些渣滓了吗？他们上一世杀人无数，屠镇，酷刑，最该死。我知道，你心里也认为他们该死，对吧？杀掉他们吧霁野，遵从你的私心，动手吧。”
陆闲闲下意识顺着落霞的声音看过去，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后。
几个人被他的眼神吓尿了裤子，虚瘫在地，抖得都快抽搐了。
“大师，大师！你是神仙啊大师，他们是恶鬼，你把他们杀死，快把他们杀死啊！”
“大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我的公司，还有我最大的保险箱，都给你行不行，放过我吧……”
“对对对，你要什么都给你，快把她弄死！”
在女孩尖锐刺耳的尖叫中，他们涕泗横流的脸仿佛也扭曲起来。
“我要他们死！要他们也尝尝浑身的皮肤被缝合在一起的痛苦！杀了他们——”
陆闲闲动了动手指，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双手紧握，鲜血滴答在地板上。
无偏爱，无倚重，无所求？这个仙，他不修了，这个道，他也不悟了！什么度化世人，对这些恶人，他做不到。
猛然一声佛寺钟声，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唵。”一声叹息如清风过境，所有人猛然松了口气。
那一道声音听不出男女老幼，像是无数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又像是简简单单一个人的叹息。
陆闲闲茫然抬头，尖叫声没了，傀鬼，消失了。
小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脖子上的红线竟然也消失了。那一声钟声像是无形的手，强行抹除了傀鬼的存在。
“呵。”落霞摸了摸一边讨好的狐狸头，将它叼着的红绳揣进兜里，而后上下抛着手里的硬币。
“喂，霁野，有兴趣加入我们十三人团吗？”
陆闲闲没有理他，他沉默着，径直走到小艺身边，在身上擦了擦手，然后握住她的手，默念着七魂八魄归位咒。
傀鬼将她的魂魄缝合在一起，让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刚刚那一道钟声不仅镇散了傀鬼，也伤到了小艺。小姑娘大概是一进到村子就被傀鬼盯上了，对她来说这一遭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霁野，记住我的邀请，十三人团在等着你。”落霞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一边被搭救的几人哆嗦着手，将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
“哼，真是晦气。你们几个我记得是顾家的人对吧？真是没用！”
“顾家实力不行。白白浪费了老子好几天时间，哎呦，这种恶鬼就应该被镇到地下十八层去，害得老子受这罪，真是恶毒，老子浑身疼死了。”
“就是，呸，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们几个，赶紧把我们送下山去。”
“闭嘴。”陆闲闲毫无波澜的看着他们。
几人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这次你很不错，叫什么名字，下山之后联系我的助理，他给你安排酬金。”其中唯一一个还算得上体面的中年人昂着下巴，语气颇为不屑一顾，好像刚才被吓尿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们几个，好好安排我们下山，安全之后我们再给报酬。”
“呸，谁稀罕你们那几个破钱，拽个屁啊你，知道顾家是什么地位吗你。”谷幻瘸着一条腿，破口大骂。
傀鬼消失，他腿上的咒也消失了，小腿上缺了一大片皮肤，正汩汩冒着血。几个人好像重新披上了人皮，成了尊贵的家世显赫的上九流，扯着嗓子和谷幻对骂起来。
陆闲闲看都没看一眼，走到了梁故渊身边，他低垂着头，阖着眼，像是睡着了。
诸葛铁正拿着一把铁丝钳，想办法把他胳膊上的铁链子拿掉。
陆闲闲一个用力，拽断了。
诸葛铁看看他细皮嫩肉的手，再看看自己的小钳子:OwO好可怕！
梁故渊跌在他怀里。
“梁故渊？醒醒。”
梁故渊一睁眼便是陆闲闲担忧的眼，繁复纷杂的梦好像在他的眼神中融合成为一面镜子。镜子里的人，是陆闲闲，长头发，一人独坐的陆闲闲。
“小八……”
陆闲闲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你叫我什么？”
梁故渊一脸迷茫，“什么？”
陆闲闲也蒙了。
“你受伤了！”
思绪被梁故渊打断，他的手被握住，手心的血被小心擦拭干净。
“走吧走吧，先回安全屋。”
鬼王一死，村子安全了，老张和谷幻联系了山下的顾家人，把趾高气昂的那几位送下了山。他们则重新回到了山里的安全屋。
安全屋里，梁故渊沉默着给陆闲闲包扎，回来的路上滑倒了，他胳膊上划了道口子。梁故渊自始至终都很沉默，像是等待着什么。
倒是陆闲闲憋不住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梁故渊不说话，只是沉着眼睛看他。他久违的感受到了高冷大佬的气势。
陆闲闲缩着脖子，“你恢复记忆了？”
他惜字如金，“没有。”
“哦。”
“我做了一个梦，很乱。”
陆闲闲眼巴巴瞅着他。
“梦里……全村人被妖物挟持，我们和一个小姑娘去救人，后来，我陷入危险，你把她交给了村民，独自一人去救我。”
陆闲闲垂着脑袋不看他，“不是妖，是养鬼人。”
“好，是养鬼人。后来村民起了歹心，用她的命和养鬼人做交换，小姑娘没活下来。”
“嗯。”
陆闲闲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种情形下，他脑子里只有救人，救沉言，他没想到，村民真的能把小姑娘推向险境。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但他们下手时却没有丝毫犹豫。
但凡拖延上一会儿，陆闲闲也不至于赶不上。
“哥哥，你要去救人？”
“嗯，你就是从村里逃出来的吗？”
小姑娘脏兮兮的小脸上生出了几分犹豫，她紧张地掐着自己已经溃烂的手指，怯怯的点头。
“那你给哥哥指个路好不好。”
“你们找不到的。”小姑娘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咬咬牙，“我带你们去吧。我就是从那个鬼窝里跑出来的。”
那个时候，养鬼人队伍庞大，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我摸了好几年的路才跑出来，有好几次差点被他们打死。”小姑娘骄傲地解释。“哥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我不想再回去了。”
“好！”
最后，她还是没能逃出去，她被重新送到了养鬼人手上，炼成厉鬼。好几年的功夫，兜兜转转都没逃出这个结果。
陆闲闲发着呆，回想着小姑娘死前不解的目光。她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为她所救的人会害死她。
而陆闲闲，曾经的霁野，从放弃她和村民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的偏心。
梁故渊叹了口气，“剩下的，回去再解释吧。”
“对，回去再解释，先救我的铁锤妹妹。”
两人齐齐看着他。诸葛铁忍不住后退半步，“怎……怎么了？”
“你可真有眼力见。”
诸葛铁摸头傻笑。
“算了，别为难他的智商了。”陆闲闲摆摆手，强打起精神，思考着魂锤的去向。
拿走魂锤的人，似乎和傀鬼不是一路，傀鬼死之前他们都没有现身，倒是落霞像是和她一伙儿的，还有落霞所说的十三人团，没准绑架这件事儿背后就有他们的手笔……
落霞将他引进傀鬼的局，步步紧逼，难道仅仅是让他想起上辈子的垃圾事儿？
陆闲闲突然一怔，掏出落霞先前给他的那枚硬币，十三人团！这玩意儿该不会是信物吧。
和硬币一起掉出来的手机嗡的一下亮了。
“喂！是陆闲闲吗？那几个人，在路上突然炸了！”
炸了，就是物理意义上的炸了，嘣人一脸血的那种。
哦豁，知道他的身份，能拉拢傀鬼，甚至能将五个商圈大佬一块绑架过来，还能在顾家眼皮底下杀人，而这仅仅是为了给傀鬼解气，或者报仇？
这个队伍，不简单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