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闲闲跟着王八老爷爷,一路走到了旁边的小红庙里。
庙里更简陋了,供台上没放佛祖金身,反而放了一块两米高的月白色石头,一张断腿的木头桌子斜歪着,两个蒲团随意扔在地上。
王八爷爷闭上了门,颤悠悠地问:“请问,是怀山人霁野君吗?”
“是。”陆闲闲也没惊讶。
“哎呀,您总算回来了。”老王八眼泪直接掉下来。
总算能摆脱陆柄那个混球的禁锢了。想他活了上千岁,大多数时间都被困在这里等人,外面的花花世界他是一眼没见过,活得太憋屈了。
“怎么回事?”
“咳,说来话长啊。”老王八一边抹着小眼泪,一边偷瞄陆闲闲,“当初我还是只小王八,陆柄大师就把等待您复生的重任交给了我。您这个壳子就是我给找来的。”
“壳子?”
“对对对。当时陆柄大师算到您会复生,特意让我给您准备个壳子,我可是上天入地花了百年才找到这么个合适您的壳子啊。谁知道一时没注意,让个孤魂野鬼给钻了空子,我们又没办法驱赶他,就只好先养着,等您回来,嘿嘿。”
他说的孤魂野鬼大概就是之前的陆闲闲。怪不得,原主的命格如此轻,被广告牌扇了一巴掌就魂归故里了,合着是躯壳与神魂排异了。
“那昨天的死人蛆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是为了确保您确实是霁野君啊,之前那小子骗过我们,可把我们害惨了。”
他们这些小妖小精,被那人耍的团团转,那人离开前甚至一把火烧了整个寨子,把陆狸辛辛苦苦养的石蒜,啊不是,彼岸花烧了个精光,还把壳子给偷走了,差点给他一只千年王八吓成黑白的。
索性,后来陆狸学会上网了,才得知了陆闲闲的消息。
“什么消息?”
“您扒了某导演裤子的消息啊。”老王八试图拍马屁,“嗯,不愧是您,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陆闲闲:……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
“陆柄大师说,秘密皆在石像里,您给看看,这石头有什么古怪的?”
月白色石头很眼熟,陆柄曾经扛着这块石头来找他点过灵。陆柄似乎想要雕刻一尊石像。
“陆柄让你们供奉这尊石头的?”
“对啊,这石头也无人像,虽然点过灵,但是半分灵气都无,任我们怎么拜都没用。”
陆闲闲捡过一个蒲团撂在地上,“给我拿三只香。”
“好嘞,一炷香二十块钱,您是扫码还是现金。”
陆闲闲:……蛤?
老王八心虚地捂住嘴,“咳咳,职业病职业病。”
上好了香,一道金色供奉钻进了石像里。陆闲闲挑眉,他这师弟好像在给谁攒供奉赎罪?
有罪之人不可抬上供台,所以供台上摆的都是位列仙班的神仙们,人间的香火让他们仙力恒昌。陆柄反其道而行,供了尊石头。若是陆闲闲没猜错,大概是有人像的,只不过藏在里面,外面盖了层石头料子而已。以这种方式偷了供奉,为里面的有罪之人赎罪罢了。
陆闲闲大概能猜到陆柄供的那人是谁。这些都是他师弟的孽缘,他不好插手。
“陆柄还给你们交代了什么?”
“请您跟我来。”
老王八像掀开幕布一样,掀起石头前面的空间,率先钻了进去。后面跟着的陆闲闲猝不及防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再睁眼时,周围环境皆变了,一旁一个背着光、穿着僧袍的男人擒住了他的手。
“放回去。”那人语气淡淡的。
“我不!”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上刚偷来的包子。
那人终于肯无可奈何的扭过头,施舍般看了他一眼。
陆闲闲眼里两泡眼泪要掉不掉。“我饿!”
僧人松开了他,无奈地叹口气,从袖袋里摸摸索索掏出三个铜板,递给了一旁气势汹汹的大妈。“给你,就当是我买了。”
大娘接过铜板,心满意足地离开。僧人捏捏钱袋子,沉默地朝相反方向走去。
陆闲闲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哎。”他黑黑的脏爪子抓住僧人的袍角,“你是不是很缺钱?我……我还你钱。”
那人终于停下了脚步,正眼看着他,“不必。你不是说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吗?回去吧。”
“啊!”他着急忙慌地撒开僧人就往回赶。
他差点忘了,小九还在等他回去。
陆闲闲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十五岁时候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和小九费尽心思,总算从鬼窝里逃了出来,可惜两人为了躲避养鬼人的追踪,分道逃亡,自此他就失去了小九的消息。
被师傅捡回去之前,他被人打伤了脑子,什么都记不得了。没想到他的师弟居然帮他找到了记忆。
记忆中,他没管那僧人,拐了几个弯就去找人。
他和小九是分开逃跑的,他选了左边的路,小九选了右边。现在,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分岔口,顺着右边的小路跑进去,他左右张望着,还是没能看见小九。
一边的院墙里忽然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哥……救命……”那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
他着急地攀上墙,却被莫名的屏障弹了下来。这是养鬼人设的禁制,他一个小屁孩当然破不了。他解不了,但是有人能解开!他瞬间就想到了刚刚那僧人,急忙转身跑了回去。
大概是太久没有进食的原因,他跑得太快,很快嘴里涌上一股铁锈的味道,眼前一阵阵发黑。
“砰”的一声,他捂着被撞到的额头,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他茫然抬头,寻着着声音。
“怎么又是你?”
熟悉的声音,就是那僧人!他激动得拽住他。
“救人!救救我弟弟。”
僧人被他莫名其妙的拽住。
“你眼睛怎么回事?”僧人拧眉看着他已经流出血泪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你先去救我弟弟好不好,求你,求你了!”他毫不犹豫地跪下就要磕头。
有个姐姐教过他,求人一定要给人家磕头,流的血越多,他们没准就会心软。后来那姐姐给养鬼人磕头求他们放过自己,磕得整个额头血肉模糊。姐姐如愿从鬼窝离开,他再也没见过那姐姐。大概是磕头真的有用,她被心善的养鬼人放走了吧。
当时,他被小五捂着耳朵,没听见叫了一晚上的惨叫,只是记住了姐姐说的这句话。所以他现在狠狠地把脑袋砸在地上,希望有人能救救小九。
脑袋还没磕到地上,就被一双手托住了脑门。
“起来,告诉我在哪。”
他撑着软虚虚的腿,“在前面那个灰墙里面!他被关在里面,有禁制。”
他想快步跑过去指路,结果被路上的小石头一脚绊倒,摔了个狗啃泥。手掌好像擦破了,扎进去不少小石子。
一只暖呼呼的手牵住了他,“我带着你,别乱跑。”
僧人带着他停在一处院落前,冲天煞气让这一片的天儿都是阴沉沉的。
“这里面是什么人?”
“很多养鬼人,应该还有小鬼。”
养鬼人是一群做鬼生意的人。这年头,鬼能害人也能为人所用,怨气越重,鬼就越有用,越能卖个好价钱。厉鬼炼成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于是就生出了这么一种职业——养鬼人,专门炼制厉鬼,怎么凶险怎么来。
他们带着的小鬼,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人,质量最好的小鬼就是阴气重的小孩儿,年龄不能太大,活得也不能太顺利,必须要满怀怨气。所以他们养小鬼的地方叫鬼窝。
小鬼长到一定的岁数,要么喂给现成的厉鬼,以增长厉鬼的怨气,要么就是残忍宰杀,而后炼制,让小鬼变成厉鬼,这就是养鬼人的活计。
他和小五、小九都是小鬼,按年岁排下来,他是里面的小八。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人都死掉了。小五因为长得好看,前两年被卖出去了,后来他和小九钻了空子,才从鬼窝里面逃了出来。
提到养鬼人,僧人厌恶地皱起眉,“你是从里面逃出来的?”
“嗯。”他有点胆怯,害怕再次被送进去。他五岁的时候就是被娘亲卖出去的,换了一串铜板,他数不清楚有多少,就是感觉娘亲还挺高兴的。
娘亲笑了他也跟着笑,被养鬼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都被卖了还傻乐呢,不会是个傻的吧。”
那边僧人扣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门里没人答应,僧人干脆一脚踹开了门,一阵阴风卷着两人直接把他俩带了进去。
“锵”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他后知后觉摸了把脸,湿乎乎的。
“怎么了?”他努力睁大眼睛,依旧是一脸茫然,什么都看不见。
肩膀一沉,僧人的手按住他,他像是找到避风港一样往那边挪了挪。
“我们被关在里面了。我先给你治好眼睛。”
肩膀上的手消失了,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只暴露在草原上的兔子,随时有可能被老鹰叼走。
“喂,你走了吗?”他抖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等了一会无人回应。
“那……有人吗?”他声音很小,既害怕没人,也害怕有人,害怕那些总是殴打他的养鬼人出现,再次把他带走。
“别动。”
有人碰了碰他的双颊,带着井水的凉。
“你没走?”
“没有,闭眼。”
他听话地闭上眼,一条浸满水的布条轻轻擦着他的眼睛。他揪着自己的衣角,直挺挺站着。
“大师,你叫什么名字啊?”
“沉言。”
“你是哪个庙的和尚?等我以后有了钱,我去捐些香火钱。”
“无根浮萍。别动,能看见了吗?”
他努力眨了眨眼,大致只能看见个虚影。他胡乱点头,不想给僧人惹麻烦。
和尚把手里的布条扔给他,“自己擦。”
布条上有药,他仔仔细细把眼睛上的血迹擦干净之后,才总算看清了那人的脸。沉言的确是个沉默寡言的和尚,即便穿着僧袍,也盖不住他脸上的冷漠。右眼下面一粒小痣,让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我弟弟呢?”
“进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走了,他们在内部下了禁制,把我们关起来了。”
那群人跑得快,还留了一手来恶心人。屋子里的禁制让两人出不去也就算了,院中还留了一只镇宅鬼,冲天怨气让他忍不住皱眉。
“你叫什么?”
“小……小八。”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名字有点拿不出手。
“走吧,看看周围,这里被放了一只镇宅鬼,他暂时躲起来了,你小心些,别被他伤到。”
和尚虽然面冷,但总是在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