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浔背着苏涂涂回到凤女家的时候，刚想把苏涂涂放下，进屋去问药，忽然凤女就在暗夜里飘了出来。
走路几乎没声音，把苏涂涂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从顾浔背上摔下去。
“凤，凤女？”苏涂涂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凤女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看向刚从顾浔背上下来的苏涂涂，语气没有怒意，也没有欣喜，更多的是平淡。
“怎么这么晚回来？”
“我们……”凤女明明方才还出去过，哭得声声悲戚，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淡淡点燃了烛火，问向苏涂涂。
苏涂涂并未找到幼年赵蔷的踪迹，若是一直找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纠结一瞬后，还是选择赌了一把。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你的孩子，是不是被他们丢进了河里？”
苏涂涂这句话，无疑在寂静的夜里，瞬间激起千层浪。
凤女听了，猛地看了她一眼，拿着烛台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她此刻眼神中传递出来的，相比被发现后的惊讶，更多的是随时要置对方于死地的决绝。
凤女未动，森冷的眼神看向苏涂涂：“你们刚才在跟踪我？”
话已挑明，再隐瞒下去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苏涂涂干脆都说了出来。
“是，但除了跟踪，我们更想帮你找到赵蔷，所以才回来晚了。”
凤女这才注意到苏涂涂还跛着脚，淡然看了一眼：“伤着了？”
“嗯，”苏涂涂没有避讳，“但还好，不打紧。”
“脚伤看似是小事，但如果不及时医治，落下病根，恐怕你以后就别想顺畅走路了。”
苏涂涂没想到凤女还会关心自己，一时有点讶异：“啊？”
凤女没在意，将手里烛火吹得更胜些：“跟我过来。”
“好。”她没直接找人来，想必就是在赵蔷的事情上，还有的谈，苏涂涂很快跟着放松下来。
但顾浔还担心凤女有其他目的，下意识跟上前，却意外被凤女拦住。
“我给她上药，你也要参观吗？”凤女的话不留余地，“我不管你对她什么心思，但既然不是真夫妻，还请你不要跟来。”
凤女虽然对岛上的规矩有很多不满，但终究是常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所以对一些遗留下来的男女大防，还是设了限。
看着顾浔担心，苏涂涂只好朝他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别担心，我们说会儿话而已，你先休息吧。”
苏涂涂话音落地，走得倒是干脆。
顾浔看着她的背影，想追上去却又顿住步子，自己怎么忘了，她惯是如此，决定的事不管多危险，都不会改变。
最终顾浔只能走到另一边屋子里，毫无睡意的靠在门框上，听着对面动静，以防有什么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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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涂涂跟着凤女进了屋，凤女示意她坐好，拿出药水回到苏涂涂面前。
苏涂涂本来还要客气两句，但被对方直接回绝：“我来吧，你自己下手没轻重的，要是离开之前还没好，那边那个指不定担心成什么样呢。”
苏涂涂莫名被调侃，脸色顿时红了起来：“他，他不会的。”
“我是一辈子走不出这儿了，但我却真实的希望，你们能尽快离开。”凤女开了口，主动说起，就是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意思。
“这里是有什么古怪吗？”
听到苏涂涂问起，凤女上药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但事已至此，她还是鼓起勇气尽数告知。
“我可以把这里的真相都告诉你，但你能不能先和我说清楚，你们当初是怎样穿过的白雾森林？这座岛四面环水，连树林中都多有瘴气，外来的人，鲜少突破屏障，就算侥幸活下来，也必然病症缠身，但看你们，并没有。”
“我们……”实话说，苏涂涂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能大约猜测，会不会因为这是赵蔷的梦境，所以这些瘴气，才会对自己和顾浔无害？
“我不想骗你，但我是真的不知道，”苏涂涂还是选择了如实告知，“我们起初在白雾里也是迷失了方向，后来是被你的哭声引到外面的。”
凤女闻言，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苏涂涂言语的真假。
最后，她还是相信了对方的说辞：“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凤女说完话，也给苏涂涂上完了药，她转身朝里间走去，苏涂涂以为她是去把药水妥善收好，没想到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忽然就多了个襁褓中的婴儿。
苏涂涂被吓了一跳，没顾上脚伤，登时站了起来：“你，你的孩子？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他们那天丢掉的，并不是蔷儿，而是早早被我替换好的，死去的女婴。”
苏涂涂听着凤女的轻语，渐渐恢复神智：“然后，你为了掩人耳目，做出哭闹的假象，并且还要夜夜去江边祭奠自己本来就没有死去的孩子？”
“是，”凤女应了，“成为凤女，就要永远受人监督，所以我的一言一行，从来都在族长的监视之下，只有这场戏做得越真，才越能保护蔷儿平安。”
“我之所以要你们快些离开，也是因为族长多疑，虽说他派出去的人，一时半刻核查不到你们的身份，但在我这儿，他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他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你们的说辞。”
“这座岛上的人，从来不是凭空出现的，最一开始的族长，来自城中，姓甚名谁无人知晓，只听说他的脸上是有刺字的。”
“刺字？”苏涂涂仔细想了想，“当朝律法，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会被施以此刑。”
“是，但具体犯了什么罪，已经无从可考，只知道他带着一众人等来到这里的时候，还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屠杀。在那场杀戮里留下来的，皆奉他为王。由此，一代又一代的，传到今日。”
“虽然族长并未明确说过男女之别，但在我们的族谱上，只有男子才有资格写上姓名，生了女孩的家里，不仅要被唾弃，还会被族里克扣吃食，指责无用。”
苏涂涂这才知晓最开始见到的景象，究竟因为什么：“所以我刚来的时候，才会看到这岛上的男子远远多于女子，而且所见到的女孩们没有一个不是含胸驼背，低头不见人的。”
凤女跟着点了点头：“因为族长的专权和蛮横，让女子在这座岛屿完全失去生存空间，所以妇人们不想生出来的女孩重蹈自己当年的苦难，宁可溺毙在河中，也不会让孩子活下来。”
“这座岛上的每一条河，每一寸土地，都不干净。在它们底下埋着的，是数不清的女婴亡魂。”
“很早之前，也有外面的人来过这片土地，她还跟我们讲了很多外面的趣事，让我们知道，在同一片陆地上，还有那么多女子，可以选择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
在这场幻境中，虽然赵蔷是新任女子即位，历朝历代也仍旧存在封建压迫，但女子的自主权，还是比这座岛屿上要好得多。
“那她……”苏涂涂隐隐猜到什么。
“妖言惑众，被施了极刑，火尽而亡。”
看着苏涂涂面露不忍，凤女大概猜到自己的请求，她应该不会拒绝。
“我今天之所以把这些都告诉你，也是因为有私心，有事相求。”
“好，你说。”
凤女爱怜的抚摸了下孩子的额头，泪眼滢滢看向苏涂涂：“我想求你们，帮我把蔷儿，带出这座岛。”
“我此生在这片地方，已经不存希望，但蔷儿她还小，她是无辜的，我不能让她从生下来就招人伤害，日后，更是永远生活在重压之下，无法抬头。”
“可你……”苏涂涂没有拒绝，但也在担心凤女。
凤女明白苏涂涂的意思，摇了摇头，落下泪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推翻族长，你想让这座岛上的女子都能得到自由。可是涂涂，千百年来的传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尤其，是你还在如此弱势之下。”
“你要面对的，要打败的，不是族长，而是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自成一派，信奉自我，视外为敌，利益共同体，你赢不过，我也是。”
“只要如你一般的人越来越多，被救下的如蔷儿一般的孩子越来越多，这种现象就一定会被改变。只是眼下，我别无他法。”
“若能掩护你们离开，我宁愿同这座岛，共死。”
苏涂涂心有所感，微微摸了摸婴儿肉嘟嘟的小脸蛋，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懂，还天真的朝苏涂涂笑着。
她郑重的看向凤女：“你真的，没办法和我们一起走吗？”
“不了，”凤女对孩子很是眷恋，但时势至此，她别无选择，“左右我都活不成，倒不如这次，为蔷儿拼一把。”
苏涂涂一时没明白凤女的意思，更不知道她为何会存了必死的信念，疑惑的看向她。
“为什么？如果我们能顺利带孩子离开，你也可以当做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凤女一手抱住赵蔷，抬头望向外面更广阔的天，言语中，还是一贯的淡然，但透露出来的，却是骇人的事实。
“不过七日，这座岛，就会被洪水淹没。”
“而我作为凤女，没有预测和阻止，第一日，就会被祭命于天，请天神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