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旺垂头丧气地被妈妈带回来,乖乖向客人问好。
她被挡在父母身后,好奇地挤出个脑袋,仔细一看才发觉老鬼的不对劲,嘴巴无声张成了O型。要不是知道触了爸妈霉头,她已经尖叫起来了。
倒不是害怕,而是——鬼欸!真的鬼和天师欸!超酷的!
和正是满怀好奇、天不怕地不怕年纪的小姑娘不同,李红云夫妻只着急把老鬼送走。
“家里孩子不懂事,让大师见笑了。”
李红云拎着女儿耳朵回来,不好意思地道了歉,立刻话锋一转,“多亏了您,我们和这位……老先生,说开了就好了。”
李红云追女儿之前就给丈夫使了眼色,这会正好把他递来的红包拿在手上。一捏,比她去找叶泉前准备好的红包还厚点,便是多年夫妻的默契了。
她双手递着红包,“我们该怎么做,是送他回家还是怎么,您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我带他回去。人鬼殊途,他虽然收敛着,但一起住了小半年到底还是有些影响。阿姨这些天把东西晒一晒,多去人多的地方转转,去去晦气。”
叶泉立掌为刀,在空中斩下。
鬼魂身上代表一家三口供奉的连接悄无声息断开,老鬼本就透明的身形像突然褪色了一点,变得更加虚无。
虽然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但一家三口都隐约感觉有什么离开了。
叶泉瞟了不太适应骤然失去供奉的老鬼一眼,老鬼立马答应,“对对,我跟大师走就行。”
叶泉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打开红封。
李红云心里一紧,刚担心是不是给少了,就听叶泉道,“太多了。”
叶泉抽出两张红票,将依然鼓鼓的红包轻轻放回李红云手中。
少女唇角含着一缕温柔的笑意,“小事而已。多的留下做些好事吧。”
“好、好。”李红云应下,“我们也会给老先生烧纸的。”
她琢磨着正好女儿学校有个帮扶项目,打听打听要是没问题,就多捐点,也算给自家积福了。
乔军犹豫再三还是期待地问出了口,“大师,我爹是不是还在老家墓里?我能再见他一面吗?”
老鬼摇头,“老夫这两年没见过他。而且供奉……咳,供奉有一部分我能感觉到,是去了下面的。”
虽然他尽量不吃白食,但到底也是被人误认了、拿的别人家的,老鬼说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
“人鬼阴阳两隔,不必强求。鬼魂停留在人世,对他、对你们,都不是好事。”叶泉凤眼微垂,淡声提醒。
这个世界正在步入末法时代,超自然力量逐渐衰弱,阴间虽然不会消失,但和阳世之间隔绝更加严苛。下了地府,没几个人能再还阳。
不提阴气侵蚀活人的影响,一般人死后鬼魂最多留到头七。
勉强留下不去投胎的,留在人间的魂魄力量会逐渐被消磨,越来越微弱,基本只有魂飞魄散就此消亡一个结局。
作为留下的当事鬼,老鬼对此深有体会。
“我还记得你家骨灰坛在哪个位置,可以给你们指个方向去找。
你们家迟迟没定下迁坟,就是拿钱想挑个最好的地方。要我说啊,什么大墓地什么精装修,我们都要去投胎,又住不了,还不都是给活人看的,看着自己心里舒服罢了。只要不是特别污糟的地方,都不算什么,像香江那边都是住小格子的嘛,不也挺好的?
从来只听说过,出了争气的后代祖坟冒青烟,埋在哪能帮上多大忙,是真没看出来。那些帝王将相的祖坟风水好吧?怎么都没啦?所以,人自己不努力,祖宗埋到哪儿都没用。”
本该最迷信的迷信产物老鬼,笑呵呵地感慨着,倒让李红云夫妻俩听得有些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又确实有几分道理。
老鬼经历过豪华墓地,也埋过路边草堆,颇看得开,“不求太好,不坏就行了。到底还是活人重要,你们惦记着,烧点纸钱、供点东西就够了,拿着钱买别的去,最次还能多吃两口肉不是?你们过得好,你们还在惦记他,不比什么都好?”
乔军怔怔看着老鬼。
虽然并不是一个人,但他好像在老鬼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也是这样笑呵呵的,过去攒着钱给他们,后来攒着钱给他们的孩子,总说着别花冤枉钱,希望他们过得好。
他们兄弟总嫌他多说,觉得会一直听着过一辈子。等后悔的时候,想听也听不到了。
“您说得对。”乔军别过头擦了下眼角,问了方向,没再期盼大师告诉些阴间的消息。
叶泉对老鬼招招手,束缚着他的金光敛去大半,老鬼相当自觉地团成团,重新钻回骨灰坛。回到自己“家”里,狠狠松了口气。
骨灰坛挺大一个,直接拎出去一看就看得出是什么。担心吓到别人,李红云看了一圈正发愁找什么装起来,叶泉越过她一指门口的袋子,“这个吧。”
叶泉单手一拎,五六斤的瓷坛被轻描淡写地提起来,塞进塑料袋里。要不是袋子一沉,看起来和拎张纸没什么两样。
李红云送到门口,看着还印着红彤彤大减价标语的塑料袋,不由得心情有些复杂。
不管是鬼还是大师……都还挺不一样的哈。
“不必送了。”叶泉转身,李红云隐约听见一声懒懒的哈欠。
等一家人关上门,乔军握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小弟把娘接去住了,咱们这个月还沾着晦气,还要回老家,就算了。我想着后面也多去看看,尽尽心。爸妈离得也不远,带着闺女多回去看看姥姥姥爷也是应该的。就是回去的时候,做不了生意……”
“也没多少钱。”李红云嗔他一眼,听见女儿小声欢呼,瞬间转头,“刚刚是有客人在,你当你偷吃这事就完了?!”
李家鸡飞狗跳还在继续,叶泉拎着骨灰坛慢悠悠往店里走。
刚进门,俞素素就从后厨探出头,“老板你回来啦!咦?这是……”
俞素素好奇地打量着老鬼,“新、新的鬼啊?也是来应聘的员工……?”
“也许。你留下,还是去投胎?”叶泉弹了一下瓷坛,叫老鬼出来。
她斜靠着椅子,手肘搭上桌面,支起一边脸,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几根骨头,变成了懒洋洋晒着夕阳的咸鱼,连声音都漫不经心起来。
老鬼见店里还有只鬼,也是一惊。
听出两人话里的意思,又瞧见大堂布置分明是要做饭馆的,他顿时有了底气,向叶泉拱拱手,重新自我介绍。
“鄙姓陈,陈金宝,恰好也是个厨子,还算小有家财。大师带我离开,对我有恩,虽然现在这副样子也拿不了刀了,但为大师盯一下灶台,调个味还是行的。只求大师能看在手艺的份上,留我些日子,回家必有重谢。”
话说得谦虚,但听得出他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别说,死了这些年没进过厨房,还真有点手痒。
“可以。”叶泉听着来了些兴趣。
好不好吃另说,听听过去的经验也挺有意思。
叶泉饶有兴趣地问:“你在骨灰被偷走之间,就逃过阴差搜寻滞留人间了。已经知道后果,不打算投胎,还惦记着回去看着你的儿孙后代?”
陈金宝脸色一苦。他确实是自己留下的。
儿孙在厨艺上实在天赋平平难以支撑家业,让他到死都放心不下。重孙女倒是有几分天赋,但那时他已经很老了,看不到重孙女出师上灶的时候。
家里的孩子们他自然也是惦记的,但死了十几年,后来来看他的时候越来越不走心,这两年被刨了坟都没发现。
估计后来的供品供是供了,但没几个人念着他,他没吃到的供奉不知道最后便宜了哪个孤魂野鬼。
陈金宝气久了也就看开了,“要不是大师,他们怕不是猴年马月才能发现我丢了。我现在就想等一等,看到那几个缺德的盗墓贼吃了报应,我就回我的墓里待着,安安心心去投胎。”
“那就这样吧。员工待遇统一,我也不亏待你,包吃包住,做得好另发工资,想买什么自己买。”叶泉拍了板,起身想起什么,顿了一下,“但你得换个样子,也不能露出死相吓人。应该会变形吧?”
陈金宝忙点头,“会的会的。”
鬼一般是死时模样,在人间待了这些年,他也不是白待的。做不到像传说里厉害的画皮鬼那样,换一张脸,变成过去自己的样子还是可以的。
鬼影变成阴风消失,一个二十多岁的圆脸青年重新出现,一笑起来,老迈时的和气就变成了几分讨喜。
“一起吃青团,没问题吧?”叶泉随意问道,手下动作却没有听取意见的意思。
走到后厨,从冰箱取出昨天多出来冻着的青团,深浓的青色像嫩叶般的艾叶发糕长到了盛夏,那抹浓绿极抢眼,团子们抱着鼓鼓肚子里的馅料,圆头圆脑地乖乖排好,放到笼屉上满满一屉。
一旁小火炖着的炖盅正咕嘟嘟小声冒着泡,去李家来回不到半小时,一旁炖盅里炖了两个多小时的银耳,等青团热了,正好炖到了时候。
泡发后的银耳去蒂撕成小块,加入枸杞和红枣,几粒去皮干桂圆,炖到黏稠,才有一盅满满胶质的银耳羹。
叶泉休息的大半年里不仅吃了好吃的,还专门走过几个产地,挑出最好的食材,去年秋天新打下来的新疆和田红枣就是其中之一。
皮薄肉厚的红枣去了小小的核,在炖盅里吸饱了水,香气比鲜枣更浓郁几分,浸得银耳的淡淡香味都多了几分厚重的枣香。即使还没加黄/冰糖,就已经透出丝丝缕缕的润甜。
陈金宝跟进厨房,虽然死后已经闻不到气味,多年的灶台经验却让他看见炖盅一角就眼前一亮。
“红枣银耳羹!就是这个味!春天喝一碗,滋补润肺,恰是时候。”陈金宝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将甜丝丝的水汽吸到肺里。
活着的时候他更喜能显出技术的大菜,这一碗羹汤倒不常亲手做,只是年纪大了养生时吃两口,并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吃不到了,却惦记起这一口了。
叶泉盖上笼屉开了火,擦了擦手,看向跟上来的陈金宝,“对了,你之前葬在哪里,具体哪天被偷的,盗墓贼叫什么?”
陈金宝一愣。
他担心惹得大师不悦,没敢催,反正丢了两年了也不着急一时,没想到叶泉这就问起来了。
这几个问题他这两年一直反复回想过,现在还清清楚楚。迅速回答完,陈金宝看看叶泉,又看看已经蒸起白汽的锅,欲言又止。
“你挂心着事情去吃饭也吃得不安心,蒸好还有十分多钟,解决完正好吃饭。”
经历过没法好好吃饭的日子,叶泉对一切打扰吃饭的事情深恶痛绝。
陈金宝正一头雾水,想问现在找人时间是不是太赶,大师动用玄学法子要不要准备什么,就见叶泉拨通电话。
对面瞬间接起,“叶女士您好,我是超管局严彦。您之前考虑在休息的同时做些有意义的事,是已经想好做什么了吗?我们有什么能帮您的?”
叶泉点开聊天框把陈金宝的信息发过去,慢吞吞道,“有个受害鬼要报案,这是你们的业务范畴吧?”
陈金宝目瞪口呆。
就……他万万没想到,死了也能找警察啊。
居然还有人管这个的?这也太科学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orz不知道为什么黄/冰糖,也是屏蔽……挠头。修了一下,主要情节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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