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二人坐在两侧,有侍女入内,换上新茶,又拨了拨炭火,细心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而后才一言不发地关门出去。
外边虽寒风瑟瑟,屋内却暖若初春,昏垣与良珣身着单衣,拨了拨茶盏。
“自打去年这个时候,少主与我们二人倒是鲜少这般闲暇,还有心情在此品茶。”良珣摸了摸盏杯,眼角含着温暖笑意,脸上不由自主染上几分亲和。
昏垣抿了抿泡开的茶水,不急不缓地将杯盏放下,嘴边也含着笑意,点点头,温润的眼神看向良珣:“你若不提,我险些忘了原来我们还曾有这般清闲的时候。”
他说完,良珣眼角的笑意更盛,他摇了摇头:“你这般说,是想让少主少派些事与你不成?”
“你这人,何必污我清白?”
孟曦难得有一丝轻松意味,她只是淡淡看着二人,如同昏垣所说,几人上次坐在一起品茶,已是过去了一年之久,却又仿佛昨日般,历历在目。
本以为一年过去了,早已忘了,却不想,原来有些事,即便不常回忆,也能深刻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有时只需一个线头,便能忆起全部。
两人又打趣了一番,屋内气氛与外间截然相反,一个宛若在夏季,一个却是寒风萧瑟。
良珣亲和,昏垣温润,二人往日本就相聊甚欢,如今难得有机会,自然说了不少,只是两人心中毕竟装着另一事,打趣了几句便将话头引向了盛问天一事。
“这年关还未过,有道是多事之秋,我看这年也成了多事之年”昏垣一袭白衣,眼眸似有潺潺春水,嘴角带着温润笑意,宛若谪仙,他说话时,仿佛是朋友之间的闲谈,“瞧方才王卿者的模样,似乎还有不少事要忙。”
良珣也浅笑一声,理了理宽大袖袍,接上话头,此时,仿若在他们二人面前坐着的不是黄泉路少主,而是一个姓孟名曦的普通女子,而两人也不过是向普通官场之人探讨罢了。
“盛堂主一事,不少人听了风言风语,此刻心中自然着急。”语毕,他以袖掩面,似是羞愧,“说来珣倒是没脸再见少主与子风了。”
昏垣侧头看他,嘴角温润笑意不减,眉间却染上了几分不解。只见良珣轻叹一声,而后缓缓开口:
“说起来,不知何时,我父与盛堂主有所交集,还曾受惠与他,听闻我要出来寻少主,便开始打探属下的口风。”
语毕,他缓缓站起身来,一掀衣袍,直直跪在了孟曦前面:“还望少主勿怪,珣在此为家父所作所为,向少主告罪。”
孟曦在她提起良鸿华时,眼也未抬,只是清浅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杯盏,即便已经放了许久,但杯中仍冒着氤氲热气,散在空中。
她一直暗中盯着盛问天,往日与谁相交密切,自然也是知道的,良鸿华所作所为,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看了看跪着的良珣,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闻言,反倒是一旁的昏垣怔了怔,也不知作何反应,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良珣之父他也有所耳闻,却是从昏阔天嘴中得知。
“此人兴起浮躁,难堪大任。”这话,便是当初昏阔天对良鸿华的评价,末了,还十分惋惜道,“良珣此人,性情倒是极好,能力寻常人能相衬的,绝非池中物,只是可惜了,可惜有这么个父亲。”
出身是他所不能选的,但日后的路却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好在这些年来,良珣没愧对当初昏阔天对他的欣赏。
这些年来尤甚,又时也因为欣赏此人,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帮了他不少。
昏垣轻叹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紧接着站在了良珣身侧,眼中含着温润的安定之意,莫名让人安心。
“少主,属下认为,此事虽是良司马之错,却无关嘉翊。”他口中的良司马,指的是良鸿华。
良珣跪着,昏垣站着,二人脊背挺立,不卑不亢,仿佛没有什么能将脊骨压弯。良珣沉默着,不欲为自己或是良鸿华辩解半句。
孟曦不咸不淡瞥了二人一眼,面色清冷,让人难以捉摸。
“起来吧。”她只是淡淡说了三个字,并未说其他,却也足够说明她是信他的。
“谢少主。”
闻言,昏垣缓缓笑了笑,朝良珣伸出手,一副拉他起身的模样,良珣盯着他那只手瞧了一眼,眉间舒展,眼角也染上了几分亲和笑意,借着他的力慢慢站了起来。
而后,他看了看方才与光洁大理石向触的衣摆,顿了顿,微微弯腰拍了拍衣摆上的细尘,这才彻底站直身来。
“少主这是要准备动手了?”二人坐下,昏垣微微笑着,毫不忌讳地问了出来。
孟曦指尖触摸着案牍上的某处,淡淡道:“时候未到。”
两人何其聪颖,她不过短短说了四字,可二人略一沉思间,便将这中间之事想了个通透。
可却也透着另外一个消息,那便是虽是没清理,却也快了,如今要等的,许是那致命的一击,只待那一击,到时候墙摇摇欲坠,还怕没人一同推?
“嘉翊,你……”昏垣看着良珣,欲言又止,想起他那父亲,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说,毕竟,那时良珣生父。
良珣却是对他安抚地笑了笑,身上亲和之气更盛:“良司马那边,还望少主给我一个暗中调查的机会,若是……”他顿了顿,脸上似有哀色,眼中却全是坚定。
“若是当真走到哪一步,还望少主能让我亲自送我父亲入狱。”
他声音有些低,眼睑半垂,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不知为何,昏垣脑中,似乎又想起了他父亲对良珣的评价。
良珣再如何心智能力出众,到底误在了父亲身上,偏偏托生有这么个不明事理的父亲。
到底是他人之父,昏垣心中虽觉得遗憾,却因着从小昏阔天对他的教养,自不会多言什么。
他人之事,以君子之风,不该胡乱言语。
克己修身,乃当君子之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