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她声音有些冷,有些不耐烦。
阎奕晟侧头看她:“那你保证不走。”
孟曦想,此人简直幼稚了到了极点,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见此,阎奕晟轻笑一声,知她答应了,大大方方地放开了她,而脚下,又迎来了重重一踩。
阎奕晟脸上轻描淡写,仿佛并未感觉到脚背上传来的痛感般,犹自和老者交流。
老者年纪虽大,但眼神清明,手脚利落,他将不同颜色粗细的丝线绕着人形支架,速度很开,便裹了上去。
以彩色为服,黑色为发,脸上的模样却是提起笔,在上面画出了二人的神情。
很快,那小人便递到了二人面前,阎奕晟伸手接过,转头看她,一边看一边朝她挤挤眼。
孟曦装作没看见,眼神落在自己手中那个神似自己的小人上,脸色淡淡。
不得不说,这老者一看便是做了许多年的老手了,不仅速度极快,就连那脸上的模样也将两人画的十分传神。
但,孟曦觉得,手中这小人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小人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而她,显然是不大爱笑的。
“你忘记给钱了。”见对方没理解他的意思,他只能轻咳一声,开口提醒道。
孟曦对上他的视线,冷讽道:“没有银两便敢随意要他人之物,我倒是头一次见。”她说着,一边自腰间掏出碎银。
阎奕晟格外理直气壮,他道:“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你我夫妻二人何必这般见外。”
孟曦将小人收入袖中,冷冷瞥了他一眼,声音轻轻,却十分有力度:“你若再多说一句,我便将你舌头拔了,送你去人间炼狱。”
他闻言,嘴角微扬,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看似是被她所威吓住,实则不然。
这般良辰美景,怎可再提那些打打杀杀,他懒懒地跟在孟曦身侧,在夜色中,身姿挺拔,愈发俊朗。
另一侧的女子,身姿纤细,却又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弱不禁风,眉目间反倒带着几分女子鲜有的英气,神色疏离浅淡,无端给人难以接近之感。
街道上有不少人,但却鲜少见到这般气度的人,男俊女俏,相貌不俗,举手投足间尽是不俗之气,一看便知二人出身富贵人家。
一路行来,不少人偷偷打量着两人,商贩之间也竭尽将自己家的东西送到二人面前,阎奕晟看也未看,只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孟曦身上。
孟曦见突然涌现出来的人,眉头轻蹙,目光看过众人,将视线停在了自己身边的某男子身上。
她像是想说什么,但嘴角动了动,而后将视线移开,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远离此处。
她快时,他也不急,只是慢慢跟在她身后,保证她在自己视线内便好。
孟曦今日出来不过是想在这里为孟宁买些东西,如今目的达到,再去看这街道繁华,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
她没理会身后跟着的脚步,只是缓缓向客栈所在的方向行去,离那客栈莫约还有半刻钟的时间,一抬头,便看见那边似有火光冲出,宛如在空中点起了一盏巨大的灯笼。
孟曦步子一顿,停了下来,抬头看向那边,眼神不由得一沉。
阎奕晟自然也看见了,那边离集市有些远,再加上繁华之声不绝于耳,未感觉倒是没不对之处,但这里却能将那道光看的一清二楚。
她几乎在看清那道火光后,便加快了脚步,此时她脸色沉沉,唇角微抿,当她赶到那地方时,如她所料,是她所投宿的客栈。
此时客栈早已乱做了一团,旁边全是救火的,这火烧的很大,就连客栈周围的其他店铺也被牵连,跟着烧了起来。
身边所有人都在救火,相识的不识的,手中拿着不同大小的水桶开始灭火,其中还有几个孟曦身边的人。
现场十分混乱,几人脸色都十分不好看,只是卖力的扑火,半句不多言。
阎奕晟左右看了看,眉头也不由得皱了起来,再去看身边的女子时,只见她脸上仍然十分镇静从容。
孟曦看了看,那些人中少了几人,她抬步走过去,抓住一人,声音沉沉:“邢剑他们几个呢?”
那人脸上衣服上尽是脏污,衣角和长靴也被水打湿了不少,但他显然没有丝毫感觉,见有人抓住他,还未等他发脾气,听到声音,愣了一下。
“少主!”那人而后很快反应过来,显然看到孟曦十分激动,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见对方没事,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少主,属下们还以为……以为……”
“邢剑人呢?”这般动静,他们一同出了客栈,没道理惊动不了一向警惕的邢剑。她目光沉沉,脸色紧绷着,却不见丝毫慌乱,依旧沉稳。
“属下们以为少主在客栈房内休息,邢统领带着几个兄弟冲进去了。”那人也不知是被孟曦的脸色吓到了,还是想到了邢剑等人如今在火场内,脸色也十分不好看,有些发白,没了平日的沉稳。
“多长时间了?”
“莫约……莫约一刻钟。”
她正欲说什么,就见自火场中闯出来几人,每个人手中都抱了已经陷入昏迷的人,邢剑等人一出来,就有人迎了上去,将他怀中的人接过。
怀中之人被接过后,邢剑又从旁边抢过一桶水,浇湿了自己全身和脏污不堪的棉被,而后再次冲进火中。
孟曦见此,没有走上前,而身边的人在她没说话时,便又提着水继续帮忙,只是她额角紧绷,想在藏着什么,阎奕晟此时也没了花前月下的心情,站在她身边,缄默不言。
不用想都能知道,这场火,定是冲着她来的。
她从后门而出,没人看见她,或许那暗处的人以为她在房内休息,便想出这个让她逃不出来的办法。
这火这般大,空气中还有一个热油的焦臭味道,恐怕被泼了不少油。
这场火烧了许久,即便那么多人一同扑火,可扑灭时,那客栈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除了客栈外,周围的店铺反倒幸运许多。
好在今日小年,客栈内的大多数人都出去看热闹去了,可即便这样,府衙中的人还是在火堆中,发现了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座城在小年这一日,格外热闹,客栈中的人今日也略显疲惫,故此十分疏忽,想来那些人便这般得手了。
孟曦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心中仿佛被压了一块石头,呼吸略显不畅,眉间从一开始就没有舒展过,隐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更是紧紧握住。
那边,一个男人跪在两具尸首旁,哭天喊地,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声音十分大,却没人嫌他聒噪,反而越发同情他。
身边人小声说着什么,据说那孩子不过四五岁,长得聪明伶俐,因着母亲受了风寒,说什么也要在客栈中陪母亲,谁知道,一转眼,人便没了。
孟曦猛地闭了闭眼,她想起那日遇到的孩子,还有来为开门的男子。
她脸上虽没表现出明显怒意,她手心却不由自主握紧。她知道,今日这番动作,已然是触及了她的底线。
邢剑因为进入火场内救人,身上受了几处轻伤,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被灼热的火气熏到,在场之人全身俱是脏污,模样狼狈,却依旧脊背挺拔,眼神坚毅,若是细致去看,还能看到几人眼中暗含的杀意。
众人此时都没说话,缄默地站在孟曦身后,这场火来的突然,孟曦一行人心中都十分清楚事情真相究竟是何,但却苦于没有证据。
除了他们以外,恐怕最气愤的便是那司马了。
年关将至,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仅如此,还烧死了两人,出了人命之事便是一件大事。
那司马过来看到,腿都软了,若不是自己身边下人手疾眼快扶住,只怕已经瘫坐在地上了。
那司马是个女子,姓程,虽是女子,但在这般情况下却强迫自己镇静起来,她借着身边人的力道站直,立即吩咐彻查。
孟曦没上前去,她知道,这件事最后什么也查不出来,那些人铁了心要杀她,又怎会留下证据?
即便是那油,一场火过后,又能找到什么?
她负手站在原地没动,她已经保持这个模样很久了,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淡淡的,仿佛未在意这场火一般。
可她心中却明白,那人将手伸得这般长,也该找些事给他做了。
孟曦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极快,五人发现。
此时气氛严肃,阎奕晟也在一旁当了许久的隐形人,此时早已敲过了三更天,本是好眠时刻,却在这里站了许久。
他抬眼扫过在场这人,懒懒开口:“与其在这里无谓地等待,不如诸位还是先将自己收拾一番罢。”
方才又是水又是火的,若是留下了病根,即便是再强壮的人,只怕也要受些罪。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几分力度,眼中却在无意中带着上位者的神采,眼神睥睨着万物,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的声音正好打断了孟曦的思绪,她转身看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几人,眉间的痕迹又加深了几分,开口时有些冷:“下去收拾。”
那些人哪敢说话,只能低头应是,而后准备去找家成衣铺,换下身上这身脏衣,邢剑与方才回孟曦话的那人都没动,阎奕晟像是他肚里的蛔虫,嗤笑一声,开口:
“邢统领放心,这里有我,快些去处理伤口。”他说完,又从袖间掏出一瓶伤药,丢给他,“伤药,不知有没有用。”
邢剑抬眼看他,沉声道:“多谢。”他向他抱了抱拳,转身跟着那些人离开,临走前还拉着固执不肯离开的男子。
阎奕晟抬眼看去,经过那男子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想了片刻,他这才想起,眼前这人是那日孟曦带他去淼河边时,同行之人。
他为何会对他有影响,全是因为二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这人还威胁过他。
即便他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记得此人名字也十分有深意,姓长名安。
这人后来,便被孟曦安排,在淼河边等阎奕晟的那小子。
孟曦见人离开,眉间闪过一丝疲惫,此时四周已经被护卫围了起来,没有人能靠近,若是再过不久,应当便会被当做一件失火案而结案。
即便天色早就黑成一片,但周围都举着火把,将这条街道照的灯火通明,护卫将那两具尸体盖上白布,忍着胃中翻滚,将他抬走。
她注视着那两具尸身,一具纤细,另一具不过半大,她眼神未动,眼前蓦地一闪,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多看无异,倒不如快些将幕后之人揪出来。”阎奕晟定定看着她的眼,神色幽深。
她背过身去,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手心依旧被拽得生疼,脑海中却依旧是方才自眼前消失的两道白痕,如何也抹不去。
看着孟曦那纤细背影,脊背崩的紧紧地,脚步不急不缓,一步步像是走在刀尖之上,坚定而又隐忍。寒冷吹起她腰间的发,一眼看去,便像是雪山的古松,任风雪如何猛烈,她也犹自坚毅扎根于此。
阎奕晟轻轻叹了一口气,提步跟了上去。
他也曾站在她这个地方,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不好受。
身边除了一轮接一轮的刺杀,便是一张接一张虚伪的面孔,每个人都在对你笑,却偏偏笑里藏着毒、含着针。
或许是厌恶,也或许是逃避,渐渐地,他便以乖张示人,便是连阎启,也拿他无可奈何。扔进地狱军营中,便当做游戏,若是丢入市集,他也能如鱼得水。
他对阎启那位置没兴趣,他一向自私,他人死活与他又有何关系?
他本就行事放浪,随自己心意而来,即便是想寻找异世,也不管前路危险亦或其他,便做了。
而后又觉得孟曦十分何他胃口,即便只是做个侍卫,他也当做玩玩罢了。
分明这期间两人接触并不多,但每一次他都想将她身上藏起来的另一边发掘出来,他莫约觉得,自己似乎也变了许多。
他轻笑,日子还长,谁还不会变呢?
或许是她那日眼也不眨便将刺客斩于剑下,或许是那日清晨她在曦光下说起前方道路时,眼中的自信,也或许是那晚月下,对自己所说的肩负责任。
无论是那一日触动到他,他心中似乎也开始想像她那般,不必受人敬仰,但却要为那些曾相信他的人,立个榜样。
他所认识的这个坚韧勇敢的女子,她将天下人视为自己的责任,将所有事抗在自己身上,即便这其中千难万险,她也没有退缩半步的意图。
黄泉与地府不同,地府女子,鲜少这般在外奔波,却也不乏巾帼英雄、女子为官,但她们大多数要么是为了家中荣誉,要么便是心中有豪情壮志。
却鲜少如孟曦这般,为所有人肩负起职责的。
阎奕晟一步步走在她身后,眼角微扬。
这样,也好。
因为这场火灾,孟曦等一众人只能投宿其他地方,待邢剑等人打理好自己后,已经天亮了。经过此事,孟曦原是计划让众人修整一番,也被打乱。
不等天亮,几人直接牵了马,便往黄泉城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