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番动作，他喘了一口粗气，将体内的那柄长剑逼了出来，“铮”的一声插入石壁上。

他的目光看过在场所有人，眼底没什么情绪，可众人在见过他方才疯魔的样子，被这个眼神落在他们身上，竟一下被震慑住，不敢有所动作。

孟曦目光沉沉地看向良珣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阎奕晟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见孟曦如此，只好作罢。

众人将他围在中间，他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血迹顺着握剑的手蜿蜒而下，最后滴入地面。

他一步步朝昏垣的方向走去，所过之处血迹斑斑，挡在他前面的人一退再退，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忽然朝他攻去。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剑落在了良珣身上，他再次吐了一口血，眼神根本没有分给其他人半眼。

他现在已然没有了反抗的气力。

他的眼神紧紧地看着那个冰棺，想朝那人走去。

孟曦带来的人也是恨良珣的，尤其是在看到并馆内躺着的是昏垣，又想起尚在昏迷中的吴武英，想起许多死在他手里的兄弟。

越想越是恨极，有了第一人上前，就有第二人第三人有无数人。一开始良珣还勉强能抵挡一二，可开始那道剑气伤得太深，伤及肺腑，后来便如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血腥味越来越浓，良珣半跪在地，他右手将剑插入地上，试图站起身来，继续朝那边走过去。

此时此刻，没有人再继续上前。

已然是强弩之末，不用他们再出手，最后下场也不过是死在这里。

良珣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猛地半跪在地，他低着头，喘着粗气，身上的伤口太痛了，就像儿时良鸿华与下人落在他身上的拳头。

钝痛的厉害。

他模糊着眼睛，想要睁大看清离自己一丈外的那人。

嘴角牵起一丝笑。

良珣呼吸更加紧促了几分，他按着胸口的手猛地收紧，大喘了一口气。

他想起来，可浑身力气像是被抽离开了，刚站起身，再次跪了下去。

良珣用右手撑着插在地上的剑柄，用它来稳住身形。极力地睁大眼睛，似乎是想要看清什么，他缓缓朝冰棺的方向伸出左手，张了张嘴，最后却半句话没有说。

众人安静看着，直到他再没有一点动作，没人知道这个是不是诈，离他最近的一人，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了两步，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尖。

良珣死了。

他面对着昏垣，半跪在他面前，浑身是血的离开了。

孟曦将昏垣带回去，亲自将他送到了昏家现在的落脚处，而后有让人葬了良珣。

终究跟了她许多年，即便他万死尚不足惜，可她还是不忍他暴尸荒野。

就像孟韫灵所说，她对人对事，还是太心软了些，永远做不到铁石心肠冷血。

良珣死了，恶灵解决了。黄泉路暂时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黄泉秘境破了，从人间世来黄泉路的人，有了记忆后，还是穷凶恶极。

忘川河自从沾染了血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成原来清澈见底的样子，仍旧是暗红色，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忘川河流的都是血。

而被恶灵洗劫过后，黄泉路的人着实受到了惊吓，不仅如此，坊间对于‘黄泉不与人间世通往’的传言越甚。

于是西州司马反了。

那边有了动静，许多城的司马也想知道真相，折子信笺统统往河中送来，只为求一个真相。

好在他们并未做出什么惊人举动，百姓的性命并未有恙。

可西州司马一路过来，却也蛊惑了不少人，两方打起来，最后受到伤害的，还是那些个百姓。

孟曦登上了河中城最高的楼，一眼看去，忘川河变成了暗红色，忘川河旁的树木皆被损毁，不仅如此，方圆十里呢，被战火洗劫过后，更加萧条。

尤其是冬日近了，万物也跟着没了生机。

孟曦同意了阎奕晟的提议，在忘川河上修了桥，取名奈何，为渡亡魂用，她将挤压在黄泉秘境内的游魂带离出来，又亲自喂了他们水，而后送他们上了奈何桥。

黄泉路死了太多的生魂，直到来年的春季快完了，她才勉强将那些生魂一一送走。

只是，在这桥上，她从未见到一个相熟之人。

阎奕晟想许她官职，将她待会地府。可孟曦不愿，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极尽冷漠道：“你我本就不该相识，如今这个错误，到此便罢了，阎王请回。”

孟曦留在了黄泉路，她不踏入奈何桥半步，便可以自欺欺人觉得，她答应与地府不死不休的承诺未破。

她再次给一人送上一碗汤，心中却想着孟韫灵，或许，她就是怪她，所以这才不愿来见她罢。

阿宁也不愿现身，也不想原谅她。

可是，她不能看着黄泉路就这么乱下去。也不能让死去的生魂游荡在黄泉，无依无靠没有念想盼头。

何况，他们有的在人间世前尘未了，一心想要回去。

数十里外的阎罗殿，阎奕晟站在最高点，亲手将花灯一盏盏放入半空，直到放完最后一盏，他看着星星点点的花灯，眺望孟曦在的方向，看不清神色。

他抿了抿嘴，目光悠远，又带着几分惆怅失意。

阿曦，今年我送的花灯，你收下可好？

……

孟曦立在奈何桥上，一言不发地又递出一碗汤，夜风拂过粗布麻衣，乱了三千青丝，她脸上依旧清冷从容，可看着来喝汤的生魂，眼底带着十分浅淡的怜悯。

像是在怜悯他人，又像是在可怜自己。

忘川河边今年春日时，新长出了许多花。那花孟曦花了不少心思打理，那是以前孟家修在衣襟上的花纹。

可向来只在纸上画册里见过，从未见这花出现在眼前。

她十分爱护这花，就如已经变成暗红色，再也恢复不回原来清澈模样的忘川河。她还是喜欢，黄泉路存留下来的痕迹，她都在竭尽全力保护着。

孟曦将那花唤作彼岸。

黄泉路对于地府来说，可不就是彼岸吗？

这时，她尚且不知彼岸从何而来，直到后来，她去见孟宁，才知，原来这花，与孟宁白艾有些关系。

因此，她更加爱护起这花来。

或许潜意识中，她以为彼岸是孟宁幻化而成。

她啊，对不起的人太多，孟韫灵、孟宁和昏垣，甚至还有许多因她而死的人。

“阿娘你快看，天上有好多花灯！”耳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孟曦忽然回过神来，待听清那孩子说的话后，猛地僵住。

她缓缓转身抬头朝天空看去，此时夜色早就黑透，可天上的花灯众多，与星辰融为一体，星星点点煞是好看。

她看得一阵失神，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当年那人说的话，他说：“下次定送你一盏顶好的花灯。”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将花灯亲手送到她手中。

原来，又是一年一度花灯节了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