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韫灵想说什么，可她方才说的那些，像是已经用完了全身力气，她抬眼看了看孟曦，传达着什么。孟曦眼角很红，她紧紧绷着脸，冷声吩咐：“白公子和阿宁留下，其他人退下。”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四人，孟宁脸上的泪水不停地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她朝白艾抬手，白艾朝她走近，迟疑了一下才握住那只手。

“阿宁……交给你……好……好对她！”她眼神已经开始散涣，握着白艾的那只手不断用力，白艾一个男子，被这股大力捏着，也忍不住皱眉。

可对于她说的话，却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他点点头，看了看一旁哭成泪人的孟宁，叹了一口气：“大人放心，白某必不负阿宁。”

话音一落，白艾感觉到手上的那股力量骤然松了下去，孟韫灵脸上带着几分轻松，而后又见她那只手胡乱地在空中寻着什么，嘴里呢喃道：“曦儿……曦儿在哪？”

“母亲，曦儿在。”孟曦伸手接住她的，眼底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滴落了下来，正好滴在孟韫灵额角。

“你记得！黄泉路绝不和地府同流合污！绝不！黄泉秘境只能由孟家守着！答应我，曦儿你答应我！”

她力气大的惊人，方才还散涣着的眼神，现在却像是回光返照般，再次清醒过来，言语带着毋容置疑，一如既往地强势凌厉。

孟曦哽咽着点头，正准备应下，却又听他道：“孟家！与阎罗殿不死不休！你答应我，决不能和阎罗王一脉牵扯半点干系！”

孟曦再次愣住，连哽咽也暂时忘记了。

不死不休吗？

不能有所牵扯……吗？

阎奕晟，姓阎……是阎罗王之子啊……

可是这些，她都不知道。

见她没说话，孟韫灵手上力气又大了许多，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答应我！”

孟曦忍着心里如刀割般的疼痛，紧绷着脸应下，声音仍有些哽咽。

“我……答应……”

见孟曦答应，她脸上松了松，嘴边露出一抹笑，而后拉着孟宁的手交叠在孟曦手上。

她眼神开始浑浊，像是落在床尾，又像是落在孟宁身上，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浑身气力像是被抽走了般，不能言语半句。

仅是一瞬，那紧紧握着姐妹二人的手徒然一松，她头一歪，直直倒在孟曦颈窝，看着缓缓掉落的手，孟曦怔在了原地，眼角的泪水再次滴落，耳边传来孟宁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看着孟韫灵身上的气慢慢从她体内被剥离出来，在一片虚无里幻化成了孟韫灵模样。

孟曦怔怔地轻唤了一声“母亲”，只是那道幻影站在原地，温柔地注视着她，一如儿时那样慈爱。

不知为何，孟曦此刻脑海中忽然就回忆起十几年前，沈君离开时的模样。他和现在的孟韫灵一样，变成了一道幻影，而后随着光线慢慢飘散在空中，最后消失不见。

她从来没有那般厌恶过自己通阴阳的能力，亲眼看到至亲消弥在空中，彻底消失不见，其中滋味，只有“看得见”的人才知道。

“母亲！”

孟曦从床上起身，疯一样地想要抓住那抹幻影，可触手摸到的，全是空气。

她脑海里全是沈君消失时的模样，她失去过最爱的父亲，即便往日孟韫灵对她如何苛刻，此时怎么也不愿意再见当初那样的景象。

那道光影在孟曦扑过来时，变成了一缕缕氤氲雾气，慢慢散落四周。

与沈君离开时的场景一模一样，孟韫灵的离开不声不响，任凭她怎么想留住，都是徒劳。

她如同个疯子一样，跟着那道雾气走动，双手在空气中抓捕，眼角猩红。

此刻孟曦已经分不清她现在是想留住孟韫灵，还是当初没能留住的沈君，亦或是两者皆有。

“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

现在的她，像个孩子失去了庇护，竭尽全力要留住她，哪还有冷静自持的少主样子。

白艾自从认识孟曦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样子，他不知她在做什么，也没办法与孟家姐妹共情，但看到孟宁哭花的脸，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叹。

“不要离开我……”

无论孟曦怎么哀求，也控制不住那道幻影的消弥。不过眨眼间，屋内再也看不到任何那幻影存在的痕迹。

孟曦徒然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握着刚才抓住的气息，她努力睁大眼睛，将气息锁在掌心，可无论她的手如何严丝合缝，都制止不住气息从指缝间流出。

泪水毫无预兆地低落下来，如掉线的珍珠，晶莹中透着光亮。

她又眨了眨眼，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孟宁哭声还在继续，抱着孟韫灵逐渐冰冷的身体，怎么也不愿相信前些日子还与她谈论婚事的人，怎么就忍心离她而去？

分明说好了要看着她出嫁的，分明答应了她冬日要一同去行宫泡温泉的，怎么就……怎么就失约了呢？

白艾站在她身边，沉默着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没办法让她不哭，但他可以陪着她，与她一同难过。

孟曦摊开手，手里没有任何孟韫灵气息的存在，屋内有关于她的气也早已消失。她怔了怔，呢喃道：

“你将阿宁放在了心上，将黄泉放在了心上，也记得敲打他，为什么不记得关心关心我？”

“我也很累啊，母亲……”

就连临走前，也要让我和地府和阎罗王一脉划清界限，看准了我会心软吗？

母亲，我不会心软了……待女儿百年后，再去寻你与父亲……

放心罢，阿宁我定不会让她走上与我们一样的路，我会护住她。

孟曦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哀恸，再睁眼时，方才的疯狂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更为冷酷的神色。

她站起身来，打开门，庭候在院里的人在听到孟宁放声大哭时就跪了下去，此时正低声抽泣着，其中真假孟曦也没心情分辨。

目光扫过在场之人，她沉声道：“母亲已去，不日将人送回黄泉城。”

母亲爱极了父亲，便是她没说，她也不愿让父母二人分开。

生不同时，死不同时，可终归该葬在同处。

即便，他们再不能在任何地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