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从何时起,你开始对你亲生母亲也说起慌来?”她脸上带着失望神色,语气沉缓,目光落在不远处盈盈而立的孟曦身上。
她才从外面回来,衣裙之上还能看出几分风尘仆仆之味,好在精神尚佳,可眼下的青色依旧暴露了她这几日来的疲倦。
孟曦听罢,沉默不言,站了片刻,心中叹了一口气,掀了衣摆直直跪了下去。
“母亲明察,女儿瞒不过母亲,也不想再瞒。”她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像是难过又像是释然,她微闭着眼,缓缓开口,清冷声音传遍屋内。
“母亲,女儿再返‘黄泉’,是因女儿不愿看着他像父亲那般,死在女儿面前。”
话音刚落,屋中徒然安静下来。
当初沈君离开时,她虽年纪尚小,但已经开始记事,那痛彻心扉的悲怆,本以为再不会感受到,可当时阎奕晟缓缓倒在她面前时,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离开,她还是能从中体会到同样的情感,甚至比当初更加强烈。
她不知自己何时那般在意那个人,她只知道,她对他,再不能冷脸相对。她的情绪,少有的会因他有所变化。
这大约,就是对他的不同之处罢。
便像是最初二人见面时,他三言两语便能挑动她的怒气。
原来,有些人,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与旁人不同。
孟曦心中堵得慌,一口气不上不下,便是呼吸也急促了几分,鼻头泛着酸意,连眼睛也开始干涩起来。
而孟韫灵早在她提起沈君时,便已经愣住,哪里还会注意她此时心绪的变化。
沈君之死,一直是她不愿去回想的事之一。
当初她与孟曦现在年纪相仿,年轻气盛,心气儿极高,对一些蛀虫更是不能容忍,惩治的法子也极端,以至于伤害了不少人,而其中,被她所连累伤害最大的,便是沈君。
也正是那次,她才开始明白,有些事不似她想的那般简单,即便不喜一个人,也万不能表现出来,贸然行事,更不能放纵自己的脾气滋长。
她吃的闷亏,不愿让孟曦重蹈覆辙,所以这些年来,对她才会这般严苛,甚至早早让她接触官场中的所有事。
为的便是想要锻炼她,让她比她做的更好。
可看着这些年来性子越发沉稳的孟曦,她也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而这一刻,她忽然开始怀疑起来。
难道让她快些成长起来,独当一面,也是错了吗?
还是说,从她带她去‘黄泉’时,就已经错了?
不,她没错,孟曦身为长女,黄泉路的少主,她所肩负的,便是黄泉路、黄泉人,守的也是‘黄泉’。
沈君死后,她将对他的愧疚,尽数放在孟曦身上,无论是为她挑选夫婿,还是同意她延后婚期,她都应允了下来,即便于理不合。
当年沈君死时,她悲痛欲绝,甚至怨恨起官场中来,恨不得将那些人全都斩杀,心中更是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就沈君。
那些日子她恍惚中带着癫狂,杀了不少人,官场上更是被她血洗了一通。她没办法去‘黄泉’寻沈君的‘灵’,便想着硬闯,可一次次被她的母亲拦下。
后来她彻底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是因孟宁。
她这般浑浑噩噩过了没多久,就在她准备再一次硬闯‘黄泉’时,忽然晕倒,而后便被诊出,腹中有了孩子,已三月有余。
她将孟宁视为救赎,也视她为沈君的影子。她那时想,定然是沈君不放心她,更不想让她这般癫狂下去,所以才送了她一个孩子。
沈君之前便与她说,孟曦一个孩子太过寂寥了些,想再要个孩子,是女孩儿最好,若是男孩儿也不错,长大了便护在孟曦身边,女孩儿便千娇百媚宠着长大。
想到沈君当初说的话,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悲寥。这些年来,她对孟宁可谓是极尽的宠爱,将她放在心尖上,也应了他所说的千娇百媚。
而对孟曦,也是倾尽全力地培养,让她可以早些独当一面,不必陷入她当初的困境。
可这些年无论她怎么做,对沈君的思念,依旧刻在骨子中,怎么也挥不散。
而孟曦现在,像极了当年她面对沈君离开时的模样。
同样想不顾礼法,将他从‘黄泉’中带离回来,不理会他人,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让他离开。
可礼法就是礼法,规矩就是规矩,上千年来的规矩又岂是她能坏掉的。
祖训有言,凡至亲散者,期年不得入。
她本以为自己教了孟曦很多事,可她唯独忘了一件事,那便是如何爱一个人。
她将昏垣与良珣送到她身边,便是想着在少年慕艾时,教会她何为欢喜。
可无论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昏垣,还是进退有礼不卑不亢的良珣,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存在。
如今不一样的人来了,却又在她意料之外。
一个忽然出现在黄泉城中,来历不明的人,如何担得起堂堂少主的情谊?
她的确不看重家世,却并不代表她不看重人的品行。
见到阎奕晟第一眼起,她便觉得此人不简单,虽他极力掩饰,但从内而外发出的气度也能猜出其身份不俗。
她自认为自己不会看走眼。
她本想着,若是那人品行尚佳来历清白,孟曦又有心思,她倒也可以退上一步。
可见过之后,她便觉得此人性子也未免太不正经了些,实在欢脱,一看便是不靠谱的。
这才有了后来将他调去风雅堂一事。
可现如今,他又因救孟曦丧命,她其实心中对他是多了分改观,可只要一想到他左右了孟曦心思,便顿觉怒从心起,这么也控制不住。
“他与你父亲不同!”她猛地拍了拍桌面,传来极大的声响,疾言厉色地开口道。
“可是在女儿心中,他们是一样的!”孟韫灵话音刚落,就听孟曦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道。
她眼睑上还留着几滴水汽,与平时大相径庭。
“于女儿来说,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