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圆月高升。
幽静的石室里,只有一个落寞的少年。
他一遍遍痴痴的摩挲着少女的脸:“小桃…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满眼的鲜花,是不是比轻欢宗万花谷更加漂亮…”
女孩没有应他,他自顾自的继续说话,“小桃….等你醒来,我们便真正的成亲好不好?”
一滴泪滴落到少女的脸颊上,晶莹透亮。
霍决温柔的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腕贴在自己脸上,痴痴的呢喃:“小桃…不要怪我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伤害苏佑,伤害他们…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别再生我气了…”
他哽咽声越来越低,只剩下胸腔中呜呜的悲泣,他背影披盖着无尽的落寞,好似永远见不到黎明的黄昏。
被傀儡丝控制之前,她和他说的最后的话——我恨你。
这三个字如同梦魇,让他不得安睡…
他也并非是没有想过…为什么在紫色烟花之后立刻就看见了徐述白…但那真相宛如世界上最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剜开他的血肉肌肤….犹如凌迟…..他不愿意细想….不敢细想….
她讨厌自己….原来她竟如此讨厌自己…
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活着,讨厌自己恨自己又何妨。
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了,离开去寻找泷鳞镜和幽鴳血,他已经在这里过了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今夜,他最后再陪她一次。
晶魄幽幽的紫光下,苏诺一遍遍去擦拭他的泪水,但什么都触碰不到,她无法和他说话,也无法触碰到他,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陪了她一夜,她便陪了他一夜。
离开之前,他见了一次公冶江雪,把石室的密匙,晶魄的补充,石室灵花的栽种等等,详细交代给她,那女孩听得很认真,记得很认真。
他交代的仔细程度,好像那个女孩只是睡着了,他照料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呼吸有脉搏的人,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第二天晨曦微露,他离开了。
“不要….不要走….”
苏诺在身后呼喊到声嘶力竭,他没有听见,他走的那么的决绝毅然,如一阵风一般,她想跟着他的脚步,但他乘风而去,太快太快,她毫无办法,连他的衣袖都没办法抓住。
在霍决离开的两个时辰之后,公冶江舟来了,因为被布下了严密的结界,公冶江舟没办法进入石室。
他在外面又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公冶江雪出来。
此时,公冶江舟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他欲言又止,来回踱步,忍了几个来回,再也忍不住,指着女孩怒斥道:“小雪!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都怪自己保护得太好,让这个妹妹太过单纯,以至于不知道天高地厚。
公冶江雪冰不明白哥哥为什么动怒:“哥…怎么了?”
公冶江舟缄默了片刻,低沉的嗓音好似带着沙粒:“你知不知道…..为了里面那个人,他召了整整三十五个医师,杀了二十八个…”他赫然转身直勾勾的看着妹妹,眼神里是无尽的哀恸和愤怒:“你觉得……你的命能撑到什么时候?!”
不提前打个招呼,就偷偷的带着雪莲花过来献宝,你献宝之前,能不能问下你哥。我为了隐瞒行医多年的你,废了多少功夫,你就这么主动的送上门去?!
“万一出了什么好歹,九条命都不够你赔!”
公冶江舟越想越气,胸膛上下起伏,呼吸也变得厚重。
公冶江雪几乎从未见到哥哥如此模样,被吓到了,愣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我觉得….尊上….不是那样的人….”
他如此重情,专情,定然不会是那种不由分说,滥杀无辜的人。
公冶江舟觉得这个妹妹简直是不可理喻,怒斥道:“拓跋放怎么死的!你没有看到吗?!”
“可拓跋将军…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公冶江雪涨红着脸道,拓跋放这个人,喜欢占小姑娘便宜,在城里作威作福,百姓敢怒不敢言,她一直都不喜欢他。
“好人?”公冶江舟冷笑一声。
哼…好人?整个不奈城,有几个是好人。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他这个不知死活的妹妹:“我们…..是魔啊!”
夺妻,杀父,坑子,灭兄,害友….不奈城之中,每天每夜都在发生,这里没有亲情和道义,只有力量和权力。
在不奈城中的好人,早就死干净了。
你若不是有我这样一个哥哥,早被别人吞得骨头都不会剩下。
公冶江雪垂着眼眸,不再说话。
空气静了片刻,直到公冶江舟以为他这个妹妹知道错了,公冶江雪却忽的抬起头来,蒲扇着大眼睛看着他,问:“哥哥,尊上,是不奈城的主人,我们不应该全心全意效力吗?”
公冶江舟被这个妹妹气得没脾气了,“全心全意?你觉得他真的相信你吗?”他叹息一口气道:“你跟我来。”
女孩跟着哥哥,走过了长长的走道,倏的在庭院的入口止住了脚步,他屏住呼吸,示意公冶江雪也不要说话。
两人透过帘幕,悄悄的瞥看庭院中央。
庭院很大,可以看见天空,但这里的天空不似人间那般蔚蓝明亮,而以为瘴气蔽日的缘故,天空也是黛蓝昏暗的。
四周燃着琉璃灯,照亮了这片庭院。
也照亮了庭院中间的那个生物。
远远看去,那里躺着一只巨大的黑豹。
黑豹嗤了一口气,懒洋洋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又趴了回去,悠哉悠哉的摇着尾巴。
苏诺心中一惊,这是狰兽!
他们初识时,在千瘴森林里一起降服的狰兽。
但现在的狰兽,比当初大了整整三倍,卧在那里,动一动胡须,嗤口气,周围的树叶都颤抖不息。
很明显,霍决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带回来了狰兽,并且把它从中阶妖兽提升到了凶兽。
公冶江舟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去打扰那凶兽,沉声道:“你以为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灵兽吗?这可是凶兽….你哥哥都对付不了…..”
他目光如剑看着她:“若你对石室里的那个人做了半分不敬的事情,这个家伙就会立刻咬断你的脖子。”
公冶江雪心中一惊,这只兽的确在霍决离开后就时不时的到密室里陪着自己,哼哼着磨蹭她的衣裳,自己只觉得是一个通人性的灵豹。
可原来…..他并没有相信自己....
一股莫名的酸涩难受涌入心头,她低头不语。
女孩低下头去,神情落寞,她原本以为尊上看待她是不一样的,虽然比不过那个石室的女孩,但至少要比别人要好一些,他是真的信任自己。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错了。
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承认自己心动了,她喜欢他,想要接近他,了解他。但后来,见到他,心情跌宕起伏,现实看到他杀人,是惧怕,后来看到了他对亡妻的痴情,她又心有怜惜。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有机会再走近他心里,那么,能帮到他也是很好的,得到他信任,也是很满足的。
至少,让她知道,在这个不奈城,他对她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一样。
就足够了。
但现在,她骤然发觉,尊上对她好像和对待其他人一样,他也并没有信任自己。
在这个不奈城之中,真的就只剩下冷漠和戒备了吗。
沉默半晌,公冶江雪忽然不甘的仰头道:“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现在知道在乎我了?”
好似被说到痛楚,公冶江舟一时语塞。
少女鼻子一酸,委屈又不满的看了一眼哥哥,最终低头道:“别说了。我知道了…我会有分寸的。”说完,她离开了。
公冶江舟看着妹妹离开的背影,长长的叹息一口气。
他先是偷偷去了医馆,躲在暗处看妹妹在做什么,确认她安全之后,再甩掉了跟踪他的几个黑衣人,悄悄的隐入山林之中。
他不知道的是,他能甩掉黑衣人,却甩不掉如风一般的魂魄。
苏诺一直跟着他。
公冶江舟,和徐述白有关。
她执着的这样认为。
徐述白是从小在仙门长大的,他不可能对魔物,对魔族有那么多的了解,之前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也定然是有人在暗处帮他。
谁会是魔族那个接应他的人呢。
盖乌喜欢杀人吸血,并且难以抑制嗜血的本性,若来往仙门魔族两界多年,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时孤时老,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惯喜欢掌控别人,并不是那种能听命于人,心甘情愿被掌控这么多年的。
而柳姬沉不住气,喜怒大多显露于色,也不是一个好的内应。
死了的拓跋放更加不可能,脾气暴躁,行事冲动的二愣子。
那样算起来,只有公冶江舟。
最重要的是,他有软肋。
魔域之中,都是无心无情之人,而他有情,他如此的在乎妹妹,而以他的修为,不应该如此有情,而且,从他们的对话中,依稀可以猜出,他之前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妹妹。
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
一个有感情,有软肋,并且足够聪明的人,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果然,在翻跃了十里关山,飞跃了绵绵山川湖海之后,魔域的阴霾渐渐散去,天空变得明亮而开阔。
苏诺见到了熟悉的山谷,鸟语花香,万芳争艳。
——轻欢宗。
然后,她看到了徐述白。
公冶江舟刷啦一声打开扇子,长长的叹了口气:“魔主回来了。”
徐述白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意外,甚至连微风吹过的一点涟漪都未曾有。
虽然他并不理解霍决对苏诺的情感,并不理解他宁可入魔也要救她。
但这些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霍决做不做魔主,甚至有没有魔主,都对他的计划没有什么影响。
徐述白眯起了凌厉的眼,缓慢而悠长的道:“我说过….你不要擅自来找我。”
若打草惊蛇,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公冶江舟音色里带着乞求,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若救不活祝小桃….他会杀了我妹妹…”
他并不知道徐述白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小桃的真实身份,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徐述白也不会和他说。
他只在需要他的时候,传音他过来。
而自己什么都不问,做便是了。
而他为了赎罪,他做了他那么多年的刽子手,包括炼化螟虫粉撕咬徐唐,破坏栾川结界,借凶兽的手杀了徐江崖,还杀了梵音宗徐万里的至交好友,那个怀疑徐述白的宗师袁闻一。
还杀了很多人…都记不清了。
只为了保得他皎皎仙门公子的名声。
让他和妖魔彻底的撇清关系。
这么多年….无怨无悔…
什么都不问,只是去做。
徐述白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哼….你现在在乎你妹妹了?”
你啊....真是可笑。
总是等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可这世界上,没那么好的事情….往往失去了,就算做了再多都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