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在陌洛镇开了间医馆,医术远近闻名,时常有外地人慕名而来看诊,但许大夫只愿意坐店问诊,若非重金,是请不到许神医上门看诊。
这日,来了个少年,他神色焦急,说自己娘子身子不好,昏迷了,需要上门看诊。但他却没什么银子,许大夫轰他离开,他一下子拿出了几件法宝,说抵扣药钱。
虽然许大夫并不懂修仙,但那些东西一看就非凡品,别说药钱,铺子都能给抵了。当即拎起家当就跟着去了。
那女孩年纪也不大,身体瘦弱,一看便是长年累月没跟上营养,脸色苍白,连嘴唇也是青白的,她安静的卧在客栈床铺上,像个一戳就碎的瓷娃娃。
少年神色焦急:“我娘子她?…”
许大夫把着脉,皱了皱眉,又舒了舒眉,看得少年心一揪一揪的。
他捋起胡须思忖半晌,缓缓道:“你也别太担心,贵夫人是急怒攻心导致的昏迷,也不是什么大事。”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说出重点:“这关键是….贵夫人气血两亏,心郁气结,是长年累月的旧症,实在要好好调理。而且她还受过伤….”
许神医也的确有两把刷子,只把脉看面便能诊断出尺素的伤:“这伤在后背….损了根骨,难啊…”
少年脸色变得阴霾,尾音也微微颤动:“大夫….需要什么药,需要怎么熬,你就直说,多少钱都行,多难调理,都要调理。”
许大夫抬头看了看他,眼前少年容颜俊秀,但脸颊无光,眉头深拧,目光始终落在床榻上少女身上,未挪动分毫。
这少年倒是一个专情之人。
长年累月的经验积累,他只需要瞥一眼,便能看出眼前少年情况也没多好,叹了口气道:“需要调理的不仅是你娘子,你自己也得好生注意些。”
少年却并不应他,依旧怔怔的看着女孩。许大夫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好像是在说:现在的年轻人呀,真是不懂得爱惜自己。
许大夫卷袖提笔写下药方,还没等他吹干墨迹,少年拿起药方风一般的跑了。
于是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霍决料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没想到却是最糟糕的一种,临近除魔大会,轻欢宗守卫森严,他毫无救她的机会。情急之下,在芳音阁放了一把火,因为那里住着那大小姐,定然能掀起最大的波澜,引开众人,才能争取到带走她的时间。
那大小姐对她并不好,他烧了她屋子,也算是报复。
虽然芳音阁挨着朝晖殿,可能会殃及宗主和夫人,但夫人打伤了她,宗主甚至下令杀她,他们对她都不好。
他放火没错。
但祝小桃不愿意跟他离开。
她宁可被处死,都不愿意跟着他离开。
那日夜里,柴房之中冰冷的月光下。
少女看见他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冷的,比隆冬的月光还凉。她决绝的甩开他拉着她的手,锋利的目光像含着刀片:“你放的火?”
霍决尾音沙哑,带着疲倦:“小桃…他们要杀了你…”
苏诺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多说,他骗了自己,杀了阿佑,现在还火烧朝晖殿......他如此的冷心冷情,满口谎言,不择手段…
她眸中的眼泪结了冰霜,沙哑着颤抖着声音只说了一个字:“滚…”
从未见过小桃如此的眼神,她看他的眼眸,好像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怪物,一个令她心生厌恶的怪物。
那眼神复杂难以形容,裹带着憎恨,惧怕,厌恶,甚至还有杀意....如同刀刃扎在他心脏。
“小桃…对不起…但…你今日必须跟我走。”
他倏的把她拉过来,扣锁在怀里,坚定的要带她离开。
他们要杀了她…她绝不能留在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带她走。
少女挣扎着。
少年的胳膊强劲有力,虚弱的女孩似一只无力反抗的小兔,徒劳挣扎。
她哀嚎出声:“…..不!你….放开我…..”
滚......
“你滚啊!”
气急攻心,胸中一塞,吐出一口鲜血,便彻底晕了过去。
喊声惊起了巡逻弟子,万花谷中瞬间铜锣声响成一片,霍决抱着她,踏瓦而过,一路躲避追兵,摸黑前行,也不敢走大路,只能在森林里翻山越岭。
终于,他甩掉了那些追兵,但怀中的女孩气息微弱,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无奈之下,他来到镇子上寻了一间客栈。
老板人很好,看风尘仆仆的他们,一直多有关照。
三个时辰之后,他终于熬好了药。小心翼翼的端上来,轻轻推开门,却发现少女已经醒了。
她坐了起来,靠着纱帘,侧身对着门,并不看他。许久之后,只道:“….放我回去。”
霍决端着药坐在床缘上:“小桃…先把药喝了,大夫说你身子太弱了。”
少年局促的勺起汤药,微微放凉,缓缓递到她唇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可少女依旧面若冰霜,倏的侧脸避开。
一不小心,汤药撒上了衣襟,霍决连忙抬手去替她搽拭,可她却像触电一般的躲开,好似自己浑身上下都带着泥蛆,让人心生厌恶,避之唯恐不及。
这一瞬间,少年的防线骤然就崩溃了。
救走她的那夜,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靠在徐述白的怀中,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们月光下紧紧相拥。那夜,他嫉妒得发狂。
仅凭最后的理智,才没冲进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打赢徐述白的万全把握,若失了先机,引来更多人,他和祝小桃都插翅难飞。
后来这些天,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祝小桃什么时候和徐述白如此熟悉了,两人之间何时如此亲近了。徐述白有什么好,你了解他多少,为什么你就那么相信他….如此接受他…他心中歇斯底里,几乎要发狂。
可少女一直昏迷着,看见她虚弱的睡颜,他注意力便都在她的伤上,这些歇斯底里的情感也就慢慢深埋心底。
此刻苏诺的躲闪,将这些记忆碎片一瞬间激活,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却对我避之不及,对他心心相依…
为什么…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爱你啊…
理智如雨后沙堤全面崩溃,霍决拿起汤药含下一大口,然后猛然把少女锁在怀中,吻住了她的唇,用灵力缓缓把药渡入她口中。
苏诺涨红着脸挣扎,可奈何对方力气太大,被禁锢着,完全不得脱身,只能被动得接受他缓缓渡来的汤药。一双杏眼大睁,饱含着羞愤、憎恶的泪水。
终于,他松开了她。
嘭~!
巴掌扇下,少年脸颊瞬间燃起一片火红,火辣辣的疼痛。
瓷碗砰的掉落,汤药铺洒,满地碎片。
苏诺宛如脱水的鱼儿重入湖中,她大口呼吸,喘气,涨红着脸,死死瞪着面前的少年:“你….放我走…”
“他们要杀你…”猛然一巴掌打的他有些晕眩,他垂下长长的眼睫,声音沙哑:“你以为…徐述白…他真的会救你吗…”
面前的少年侧脸对着她,脸颊火红一片。
他从前总笑的,但此刻如雕刻般的侧颜,嘴角深抿着,没有半分的笑意,晶莹的眼眸好似饱含着露水的葡萄,像是哭过。
苏诺胸口上下起伏,难以形容的感觉席卷心头,是愤怒,憎恶,却又有一些酸楚…
“小桃,为什么你不相信我…”霍决低垂着眼,双眸失焦,终于他忍不住呢喃道:“我爱你,真的爱你…能不能…信我…”
其实,自己早就爱上了她,只是自己一直不敢…一直退却…但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退…
我真的爱你啊…
长久的静默,只听得见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爱我…
嗬…你说你爱我…
一个没有感情的魔头…居然说爱我…
这简直太可笑了…苏诺只觉得好笑,却更想哭。她红着眼睛看着他:“你杀了阿佑…”
这句话如同尖锥刺入心房,砸开最脆弱的血管,燃起最不堪回首的记忆。少年的眼睫垂得更低了,带着微微颤动:“对不起…”
苏诺艰难道:“你伤了那么多人….你从头到尾就是邪魔….你却一直在骗我…”她眸色冰凉如霜:“我恨你…”
她恨他?!
霍决抬头,润湿的双眸祈求似的看着她:“我没有骗你..我没有..”可声音却是无力的,虚弱的,摇晃着的。
少女一句话都不想再和他说,眼底是冰冷的阴霾:“放我走。”
“我不会放的。”
他捻了一个定身决,打入她身子,然后抱着她缓缓的躺了下去。
虚弱的少女眼中满是晶莹,那是屈辱、憎恶以及酸楚。
“你好好休息。”霍决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声音很淡:“药洒了,我再去熬一碗。”
看到霍决的时候,许大夫惊得不轻,捋着胡须怎么都想不明白:“灵芝、鹿茸这么多上好的药材,这小子守在炉子边上熬了整整三个时辰,火候大一点不行,少一点不行,得时时刻刻盯着,就熬出这么一碗。说没了就没了?”
少年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大夫,再抓给我些,我再去熬一碗。”
现在的年轻人呀,真的越发不懂了。许大夫叹了口气,但看着他双目无光,恍如失了魂魄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嘀咕了句:“真是浪费…”
霍决拿着药,揣入怀中。
在路过街角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家甜汤铺子,他停下了步子。她那么瘦那么白,脸颊总是冷色调的,若喝上一盅暖暖的甜丝丝的红枣乳酪羹,可能会开心一些。
少年进去铺子买了一盅。拎着甜汤出来,步履匆匆就向客栈而去。
街道两旁市井攘攘,来往商贩行人络绎不绝。在一片喧嚣之中,少年疾行的步伐忽然一滞,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前方不到五米的岔路,忽然来了一群仙门弟子,身穿各色道服。在得知霍决潜伏入轻欢宗带走祝小桃之后,各大宗门几乎是一夜之间便集结起来,在附近各大城镇地毯式搜索。
其中,有几个袖肩是藏蓝线条勾勒的花瓣纹路,那是轻欢宗的人。
他们这么快…就追到了这里….
那群人拿着两幅肖像挨街询问,就一瞬间,霍决猛然转身避开,避入一个买饰品的小摊前。
但太迟了,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一声大喊:“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