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在那里坐了很久。
若是以前的苏诺,定然会彻底和他决裂,从此是敌非友。
但她现在是祝小桃,她依靠他,她什么都没有,她不能。
她没有哭,也没有情绪失控,只是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你不该杀他。”
霍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我没杀他。”他停了停又道:“他有凝息丸。”
他从不向人解释什么的,因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行事全凭自己,恣意些,别人就算唾弃他,说他坏,说他狠毒,也伤不到他一根毫毛。
可不知为什么,今天他解释了。
甚至怕悬崖边的少女没听清,又解释了一遍:“他有凝息丸,能在水底屏住气息,伤不了性命。”
和风徐徐,骄阳煦煦,半晌之后,她微微侧脸,嘴唇张了张:“凝息丸?”
那么高的距离,那么汹涌的河水,段永言又那么胆小。
就算他有,他来得及服用吗?
霍决从她侧脸微蹙的眉头便能猜到,苏诺不信他。他心中升起一团莫名其妙的躁,也不想再解释了,冷冷道:“走吧,还有一日半的时间,我们必须进入森林内围。”
一日半之后,面具失效。他们若再碰到天一宗弟子,可就不像之前那么好运了。
苏诺颔首,站了起来。
过了铁索桥,便是一望无际的红叶林。
树高三丈,枝干繁茂,在高空握枝,如红云缱绻,遮天蔽日。
因为树叶遮挡的缘故,树林里温度很低,走到枝叶密集的地方,甚至呼出口口白气。祝小桃没有金丹,抵御不了寒冷,刺骨的泠冽直往骨髓里钻。
真冷啊…苏诺睫毛凝着微霜,上下翕动,忍不住搓起拳头,哈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暖和一些。
前面踩着枯叶的霍决停下了脚步,脱下自己的外袍,递过去:“帮我拿着…..我热。”
苏诺接过衣服,披在身上,声音很轻:“谢谢。”
我是让你帮我拿着,有什么好谢的…
自作多情。
霍决抬了抬眉,转身继续向前。
他是有金丹,不惧寒气,但怎的刚才不热,现在突然热了…无非是给衣服自己的托词。虽然此人心思难猜,喜怒无常,但收到恩惠道谢,这是苏诺习惯的礼仪。
她也明白,霍决当然不会让她死掉。殷骨文早已失传,这个世界上,能翻译《九诡图》的人并不多,甚至他可能再也找不到。
苏诺把衣服披得更紧了些,衣裳中似被注入灵力,整个身子暖和了不少。她也尽量加快步伐,小跑着跟了上去。
第二日的下午,黄昏之前。
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广袤无际的湖泊,传说中的灵蛇湖。
这里天势很低,地势很高,湖泊呈蛇形,如银河从天际蜿蜒而至,也如绸缎从云端绵延而下,好不壮阔。
过了这湖泊,才算进入森林内围。
“就在这里换衣裳吧。”霍决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衣裳递过去:“天一宗猎兽会宗服上刺绣是錾香,容易被寻到踪迹,进入森林内围前必须换了。”
见苏诺犹豫,霍决倒是识趣,转身走远了些:“放心,我不看你。”
霍决走到湖边,只觉湖水清澈见底,透若无物,只有阳光粼粼其中。不远处传来几声鸟叫,侧头看去,几只巨大的灵鹤正在湖边栖息饮水。
那灵鹤足有一个半成人那样的高度,额前是一束长长的红色羽毛,它闻声抬头看了霍决一眼,扑腾了下翅膀,又低头继续喝水。
“别靠近!”
霍决还没走几步,苏诺在身后喊住了她。
此时的祝小桃已经换好了衣裳,这是一件碧穹蓝色的衣裳,色泽纯净宛如眼前湖水映着天空,但她还是太瘦了,衣裳稍微有点大。
下次定要定制,更合适些才好。
额…为什么我要想下次…
霍决摇了摇脑袋,忽觉得自己有些匪夷所思。
少女用一根木头簪子盘起发髻,随意挽在脑后,长发及腰,如瀑布垂落,随风上下翻动。她随手挑开被吹到嘴角的发丝,朝他道:“那是血羽鹤兽,看似温顺,实则凶悍,极难驯服,曾有修士希望收其为坐骑,妄想降服,最终却惨坠而亡。你还是不要惹它为好。”
“血羽鹤?”霍决转头看那灵鹤,头顶半米长羽赤如鲜血,也难怪得了这样一个名字。
经过狰兽一事,霍决相信她的确是精通各种妖兽灵兽,便止住了脚步。苏诺接着道:“鸟喜群栖,鸾鸟应该就在这湖水对面。我们快到了。”
鸾鸟她虽未见过,但她当然听过,只是她不知道鸾鸟兽丹能化为金丹,又如何化为金丹。
霍决叹了口气,看着血羽鹤兽满眼失落:“真可惜,我还想骑着它们飞过着灵蛇湖呢。”
为保证公平,怕有人高空一网打尽,猎兽会规则是不许御剑,违反者失去比赛资格。自然,怕触犯禁忌,也为确保安全,他们两在进入森林内围之前,也不敢妄自驭器。
否者万一触及监察咒,引起宗师注意,那就完了,他不敢赌。
苏诺想了想,问:“有叶子吗?我或许可以一试。”
“叶子?”霍决疑惑,然后指了指不远处那片树林。
那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一片树林,树木稀松,可能因为湖边风大的缘故,只有孤零零的几株立在那里。
苏诺转身走过去,抬头垫脚,抓住最矮的那一枝,弯了下来,伸手捻下一片叶子。
霎时间,一阵劲风袭来,一人朝着她胳膊猛的一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个转身,踉跄着站稳身子,自己骤然已置身半空之中。
耳畔大风呼啸,脚下赫然是一柄宝剑!
身后传来段永言的声音:“燕师妹!我来救你了!站稳了!”他双指并拢,一竖一横交叉于胸前,捻出咒语,脚下宝剑光芒大盛。疏的一下带着他们向北方飞驰而去。
苏诺:???
第一个念头:你….你真的活着?!
下一秒:我…我什么时候要你救了?!!!…
看着远处霍决迅速变小,消失于气雾云团中的身影,苏诺欲哭无泪:“你放我下去!”
但苏诺的反抗在段永言看来就是她害怕。
他也理解,自己学会御剑以来,极少高空飞行,这高度自己低头也怕得慌,也不怪燕师妹害怕,段永言大声安抚道:“燕师妹,别害怕,紫竹有灵,不会摔下我的。我最开始也害怕来着,你闭着眼睛,抓紧我,就不怕了。”
紫竹是他的宝剑,还是恩师苗峰主所赠。段永言珍爱得舍不得用,以至于剑术一直难以精进。
这次为了救人,豁出去了。不仅豁出了宝剑,也豁出去了比赛的资格!御剑违规可是大事!比垫底还让人难堪,至少会被耻笑一整年的!
这些,他都认了!
段永言接着开始新一轮唠叨:“师妹啊你也别担心我,我想得很清楚了,就算这破比赛不干了,我也不能丢下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落入那混蛋手中!”接着他还懊恼不已的自我责怪起来:“也怪我!怎的就没看出来!那混蛋不安好心啊!”
是啊!那混蛋不安好心啊!
一路上,崔子瑜忽冷忽热的,总想赶走他,之前只觉得他嫌弃自己累赘,但后来细想了想,自己一身宝药,压根不是累赘!
而且,被推下悬崖,服下凝息丸,九死一生的在河里飘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飘到了外围,半只脚都快出森林了!
他好像并不想杀死自己,只想赶走自己。
那为什么?
回忆起一路上崔子瑜奇怪的表现,他之前并不喜欢单独行动的啊…而且,燕师妹也变得话特别少…像是….像是….被威胁了?
对!燕师妹定然是被他挟持了!
他挟持燕师妹做什么?!欲行不轨之事….?
细思恐极啊…
他还记得自己掉下悬崖之前,燕师妹想救自己而不得,惊恐的神情。燕师妹都能侠肝义胆,自己更不能背义求生。
此刻,段永言看到眼前的苏诺已然换了一身新的衣裳,他更是惊诧不已,既惊诧又懊悔:作孽啊…作孽啊…
女孩子脸皮薄,这种事情对着他这个大男人也不好提,段永言言语充满同情:“师妹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苏诺不明白段永言在想些什么,但她只觉得相当的无语,自己半只脚都进入内围森林了,都快拿到金丹了,一下子被这个蠢货又拉了回来。
不仅拉回原地,说不定还会遇到新的麻烦。她忽然觉得霍决把他踢下去并不是件坏事儿了。
可任她怎么说,段永言都只坚定的说,他会保护好她。正焦急时分,只见远处云尽地平处,一天鹤展翅而起,若旭日东升,疏忽之间由远及近。
霍决半蹲在一只巨大的血羽鹤身上,双手死死的抓着它的脖子,血羽鹤拼尽全力想把他甩开,一下子凌空而起,一下子急转而过,又一下子猛然俯冲,奈何身后这人越抓越紧,它虽暴怒却丝毫没有办法。
我就不信!烈马训得了,这烈兽怎就训不得?!
霍决咬牙,干脆坐在它脖间,双腿扣得更紧,和它互相僵持,彼此熬制,同时死死的揪着血羽鹤兽的长羽,引导它方向,追赶苏诺。
一人一兽风驰电掣,一瞬间就赶了上来。
苏诺惊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居然?他…他赤手就去降服血羽鹤兽?!他…他不要命了吗?
段永言见状吓呆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醒悟过来,用力灌入灵力,宝剑瞬即加速。
苏诺目不转睛的看着霍决,霍决当然也注意到了段永言的加速,情急之下加重了力气,那血羽鹤兽吃疼长鸣一声,以电光火石的速度,朝地面旋转俯冲而下。
糟了!!血羽鹤兽的旋转俯冲这一招,几乎没人能扛住,他不是被旋转甩出摔上山石撞死,就是脱力失手坠落摔死。
情急之下,苏诺迅速拿出刚才摘的叶子含在唇边,在距离血羽鹤兽最近的那刹那,把准时机吹奏。古老的旋律袅袅而升,莺舌百啭,曲调绵长,宛如雨滴打落芭蕉,万物复苏,生机盎然。
那血羽鹤兽安静下来。
躁怒被无形巨手抚平,停住俯冲而下,慢慢盘旋上升,苏诺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叶子。
“糟了,真要追上来了。”一直盯着远处霍决的段永言,见状疑惑不已,心中焦急,然后恍然想到什么,转过头来询问:“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苏诺摇摇头:“没..没有。”
就一瞬间,霍决已乘鹤立于身侧,他朝着苏诺伸手:“过来。”
段永言吓呆了:“你...你...”
还没等苏诺伸手过去,段永言的尖叫声更大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
他爆发出堪称撕心裂肺,绝望的嚎叫。
三人齐齐转头,远处是无数只血羽鹤兽,在天际一片晚霞似锦中,宛如黑云压城,扑动巨大的翅膀呼啸而来。
糟了,苏诺心惊,是刚才血羽鹤兽的哀鸣引起了它同伴的注意!
此刻,上百只血羽鹤兽同时暴怒,飞驰而来,定会将他们啄得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苏诺:我马上就成功了!
段永言:加油,我会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