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落了雨。
“提前晚安。”
许诺意将鹿秋霖送回鹿家,撑伞站在雨里,挥手作别。
“晚安。”鹿秋霖笑容明媚,不禁叮嘱道:“你路上开慢点,注意安全。”
“好。”许诺意回以微笑。
目送鹿秋霖走进鹿家别墅,回到轿车上的许诺意双唇紧抿,眼神阴沉。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不正常。
不似以往的心无旁骛,在与鹿秋霖相处时,他总会控制不住忆起鹿鸣星。
忆起,无意救下少年,那双望向自己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
忆起,两人并肩而行,鹿鸣星不时侧头瞄他一眼的青涩眼神。
忆起,那次片场探班,鹿鸣星兀得抬眸凝睇他时的庞杂目光。
就是那一眼,恍若携着今生无法承载的悲欢,震撼他的心灵,灼烧他的灵魂。
自此,心动神驰,眠思梦想。
而今,他嗅着鹿秋霖的月季信息素,甚至开始认为——其不比玫瑰浓郁。
“真是—疯了。”
许诺意皱眉低语,心底霎间涌出一股尖锐的讽刺与耻辱感。
猎人怎能爱上猎物?
何其可笑?
然而,还没嘲笑出声,一阵莫名心悸骤降,令他心神不定。
“你好,谷伯父,那批货情况怎么样了?”
“诺意啊,你放心,已经打通好关系,就等分销了。”
“那就好,多谢伯父关照,诺意记下了。”
“哈哈哈,我和你父亲是多年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君徕四个儿子,我最好看的就是你小子,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伯父说的是。承蒙伯父厚爱,诺意定不负您的期望。”
两人又闲聊几句,挂断了电话。
沉默半晌,许诺意不禁冷嗤一声。
说得好听,这个谷梁谷伯父是以半个许家为押,才松口要帮携自己。均是为了利益,非要如此装腔作势,叫人作呕。
‘权宜之计。’
许诺意梳理了半天思绪,奈何无果。正要开车,他却愕然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
“鹿鸣星?”
突然的念头闪过,许诺意忙去拨打鹿鸣星的电话号码,却是无人接听。
心脏似有一拍的停跳,脊背处瞬时炸出一层冷汗!
连拨数次,鹿鸣星都没有回应,许诺意不敢再耽搁,立马导航前往鹿鸣星的住所。
开到半路,他听到了警笛声,两个医护人员正抬着担架将路边一人送入救护车。
‘估计是雨天出了意外。’
他无意关心旁人,驱车迅速掠过。
————
医院中。
“是鹿家人把他接走了。”
“幸好没大事,他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了。”
直至得知找到了鹿鸣星,裴项砚才敢微阖自己满是血丝的双眼。
等鹿鸣星状态稳定,送进病房后,裴项砚自己滑动轮椅,来到他的床边。
病床上的人儿面无血色,要不是胸膛微微起伏,说是具尸首也不奇怪。
也是,不知为什么,鹿鸣星一旦睡着,就平静、冰冷得不似活人,更像是千年冰棺里的阴尸。
“另外,听医生说,他腺体情况很不好,身上也有很多伤疤,尤其是肋骨有伤,像是撞击所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裴项懿叹息。
裴项砚一听,眉头略加拧起。
这时,裴项懿又长长舒口气,心有余悸:“幸好,幸好,幸好你俩心有灵犀,再晚点,不死也要得肺炎啊!”
“出去。”
裴项砚冷不丁一句,吓得裴项懿二话不说扭头就跑,还贴心带上了门。
房间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心疼,心疼不已。
深深注视着自己忍不住放在心尖上的人儿,裴项砚终是难以克制,大手一揽将鹿鸣星抱紧在怀中。
怀中人双目紧闭,仍在沉睡,毫无察觉。
裴项砚抚着鹿鸣星苍白面颊上依稀残留的巴掌印,心中怒火遏不住上涌!
可分明...决定了要放弃。
无声叹息,裴项砚刚将人儿轻轻托回床面,郑佳钦就焦急万分赶来了。
“嘘。”
“嗯!”
郑佳钦忙点头,眼眶发红。
两人出了病房,赶在郑佳钦自责前,裴项砚开口道:“这事跟你没关系,你是他的经纪人,不是贴身保镖。”
“唉...”郑佳钦仍是叹气。
“去照顾他吧。”
“好。”
等郑佳钦进了病房,裴项砚拿出手机,拨通了张锦书的电话。
“啊...裴,老板?您有什么吩咐?”
一看显示屏,睡得迷迷糊糊的张锦书猛地坐起身,精神抖擞。
“文谊艺人,动手吧。”
“好的,裴总。”
张锦书当即应下。
他派狗仔查这些永不录用的艺人有段时间了,正愁有力无处使呢。
其中,黑料满满的,无疑是鹿秋霖了。
这个Omega性格乖张,尤为喜欢以势压人,吃不得一点亏,在圈里的名声也不太好。影视作品一般,综艺效果一般,粉丝们也多是喜欢他那张漂亮张扬的脸蛋。
要不是顾忌鹿家是名门望族,背景深厚,不少人都想给他使绊子,把他玩坏。
因此,张锦书自觉抛出橄榄枝,就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誓要鹿秋霖身败名裂。
“尽快。我不希望文谊手里还握有大批资源。”
“这...”张锦书迟疑。
“货款公司出,你看着办。”
“好的!”
张锦书当即喜出望外,也确定了自家老板这次是真正要对文谊下死手了。虽说有些仓促,但并不突然。
裴项砚这边正与张锦书通话,恰时方晋打了进来。
“先这样吧。”
“好的,裴总请放心。”
挂断随即接上方晋的来电。
“裴总,照您吩咐,调查结果已发至您的邮箱。”
“嗯,很好。”裴项砚挑眉,没想到不到一天就搜集完毕了。看来,方晋手底下能用的人越来越多了。
“车祸现场附近街区的一些公共设施或设备突然换新了,今天进行调查的人员觉得很古怪。”方晋压低声线,指出这个特殊情况。
裴项砚登时警觉。
“还有,调查人员在附近车里的行车记录仪上截取了一段视频,隐约拍到了那个肇事司机。”
“拍到了?”裴项砚难免挺直身子,顿觉意外之喜。
点开邮箱里的这段视频,仅有短短十三秒。
模糊画质看得人眼花,但还是给了裴项砚许多讯息。
视频中能看到,两车相撞后,肇事司机也有片刻的晕眩,但很快恢复理智,继而倒车逃逸。
正如系统所说,这名肇事者戴着漆黑面具,一身的黑,好似能融入黑夜。
等等。
裴项砚拧眉,反复拖拽那几秒观看。
似想到什么,念头闪动间,他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画面中,隐隐有血滴从肇事者面具下方滴落,迅速隐没入黑色帽衫里......
强忍杂乱心绪,关闭了视频。
裴项砚轻轻推开病房门,在郑佳钦惊诧莫名的眼神中,抬手一寸寸抚开鹿鸣星微湿的发。
在距离发际线四厘米左右之处,有道初愈的、狭长的疤。不难看出,这伤痕曾撕裂了头皮,造成过大量的出血。
呼吸一窒,心脏似在此刻炸开。
耳畔隐现“嗡——”鸣之声,霎时间,思绪茫茫。
裴项砚一言不发。
‘他想要救他?’
‘他想要他死?’
‘他有何目的?’
......
然而,无论如何,裴项砚都无法再欺骗自己——主角鹿鸣星的心思远比他想象的深沉。
鹿鸣星和影组织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鹿鸣星到底在隐藏着什么?
如果鹿鸣星本性凶残,那他何必要把自己搞成如今这幅惨状?
......
太多疑惑与不解萦绕心间,使得裴项砚满目惘然。
“裴...裴总?”旁观的郑佳钦静默许久后,轻声低唤他。
裴项砚回过神,把鹿鸣星的发丝轻柔梳顺后,才低声开口:“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郑佳钦一愣,随即点头。
“不要跟他身旁的任何人提起我。”
“明白。”
“不要让他来找我。”
“明白。”
“他有任何要求都尽量满足,包括...离开悦浓。”
“这...好的,我都懂。”
郑佳钦自觉终于摸清了这位裴总的心理。这该死的温柔依旧,不敢明目张胆。
“鹿鸣星...”
裴项砚轻抚着他的苍白面颊,眼露浓重倦色。
‘或许,敌不过天意。’
到嘴边的叹惋,终而泯灭成空。
————
翌日。
鹿鸣星醒来,因窗外照射的光而有些睁不开眼。
“鸣星,你感觉怎么样?”
守在床侧的许诺意见人醒了,忙关切询问道。
“没事...”鹿鸣星边坐起身边摇头,怔怔瞧着眼前满脸担忧与关怀的Alpha,有些恍惚不明,有些心绪飘忽。
“怎么了?”许诺意察觉到异样,抬手要去摸他的额头。
鹿鸣星后仰躲开,继续摇头:“我没事。”
许诺意眼睑微微收紧,不露声色道:“我这段时间忙着创业,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鹿鸣星仍就摇头,曲腿将头埋进被褥,显然不想多说。
“鸣星,你可以怪我,但不要拒绝沟通好吗?”许诺意叹息,柔声劝慰。
“你这段时间怎么了?”
“给你打电话,你总不接。去找你,你也总不在家......”
“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们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
就在许诺意絮叨时,鹿鸣星抬起头,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漠然表情开了口。
“许诺意,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吧?”
“鸣...星?”许诺意惊愕,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病床上冷面的Omega就是那个怯懦可欺的鹿鸣星!
“所以,你没有立场质问我,更没有权利追问我的行踪。”鹿鸣星神色木然,言语淡漠:“你不需要照顾我,因为你不是我的谁。”
许诺意难掩心中惊骇,甚而生出几分莫名的惶恐与不安:“鸣星,对不起,这是我考虑—”
“出去!”
还没等他说完,瘫在沙发上当透明人的郑佳钦,终于证明了自己的存在感。她大手一请,送客出门。
“请让我说完好吗?”许诺意极力保持着礼貌,皱眉问询。
“请您——出去——”
不想听一句废话,郑佳钦撸起袖子,目光不善。
见鹿鸣星没有丝毫的表态,许诺意眉间紧锁,决定不再纠缠,以免让自己更加难堪。
“我们都先冷静一下。鸣星,你好好休息,我们之后再谈,我先走了。”
待人离开,郑佳钦关上门,拎起备好的保温盒,轻松笑道:“小鹿,吃点东西吧。”
鹿鸣星乖巧点头。
米粥香甜,掺杂豆大的泪珠,抽噎着难以下咽。
“小鹿...”郑佳钦看得心疼,却无从安慰。
“许诺意,我是不是...很好骗?”鹿鸣星哑声自嘲。
“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可能心里好受点。”郑佳钦叹口气,坐到他身旁。
良久后,鹿鸣星艰难咽下最后一口粥。
“我一直都清楚,他徘徊在我和哥哥鹿秋霖之间。”
“也是...我只是鹿家的私生子,对他未来的事业毫无帮助。他只是...在可怜我,不忍心丢下我......”
说到此处,鹿鸣星露出一抹惨淡笑容。
“是时候正视这份施舍的爱了。”
“施舍...”郑佳钦一时感慨万千。她心想,这随便哪个大学生的爱,你视若珍宝?而万里挑一霸总的爱,你视而不见?
请问这科学吗?
难道是被下了降头?!
‘唉,小鹿,你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吗?’
“郑姐...你是在骂我吗?”鹿鸣星吸了吸鼻子,眨着大眼睛,怯怯道。
“...咳咳。”郑佳钦当即正色,言辞否认:“怎么会,我是在骂那个人渣脚踩两只船,他算什么东西?他配么?!”
“他...挺优秀的。”鹿鸣星小声辩驳。
“呸!三观不正,品行败坏,他再优秀也是混蛋!”郑佳钦见他还维护那人,立马开始上火,“人模狗样的,他连裴总的一根脚指头都算不上!要不是昨天—”
嘴上急刹车,随即急转弯,她道:“下雨,今天天气也不会这么好。”
极其生硬的转折了,可以说是。
“......”鹿鸣星盯着她,面露古怪。
“阳光总在风雨后,是吧,呵呵。”郑佳钦咧嘴,尬笑。
“是吧。”鹿鸣星轻声答道,眼底尽是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