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冬没有躲。
他来这儿就不觉得能活着离开,死了正好。
可韩盈却不想让他死。
有人算计自己是真的了,可究竟是哪个狗屁玩意儿算计自己还没问出来呢,怎么可能让他死了?
“小六,给我拦住徐伯!”
她指定喊人,被喊中的小六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拦住了徐伯。
韩盈往前走了几步,她伸出手,把楮冬脖子上的那块儿布扯了下来,捏住楮冬的下巴往上抬,细细的打量着他这张脸。
这张脸没什么肉,好像骷髅顶着一张皮,脸颊下方,还有着数块白色铜钱大小的块斑。
韩盈还在细细打量,确定到底是哪种寄生虫。
身后众人被她这一手动作,吓的是连声尖叫。
徐伯声音颤抖着喊她:
“月女,您别碰他啊!”
“我没事,让我问两句,我看看是哪种虫。”
她安抚了身后的众人,放下手,声音严厉的对楮冬审问:
“肚子会不会疼?就像有人拿尖刀在里面钻的那种!”
楮冬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连连点头。
“是,疼的想死。”
“早期的时候,有没有咳嗽,胸痛,乃至咳血?”
楮冬瞪大眼睛,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立刻答道:
“有,有过咳嗽胸痛!”
现代,寄生虫这种东西,哪怕是医生也很少遇到了。
韩盈还是医学生上课的时候,很多寄生虫标本,都已经是三四年,乃至十年以上的老物件。
有些要是不小心遗失了,都找不到补充的。
当然,像养宠物带来的弓形虫,吃生腌导致的寄生虫案例,也时常见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能上新闻报道,就说明寄生虫事情已经是很难见到了。
毕竟也没见感冒发烧这种事情上新闻啊。
韩盈不想只通过简单的触诊和问诊,就武断的确定这是哪种寄生虫。
毕竟,自己身后的这些人,对楮冬的情绪太大了。
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对对方,对自己,都会有很大的危险。
她继续说道:
“把上衣脱了,我再看看。”
大冬天,韩盈穿着皮裘都觉得冷,楮冬却毫不犹豫的开始脱上衣。
围观的众人看看没有任何慌乱,气定神闲的韩盈。
再看看极为服从的楮冬。
纷纷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韩盈还在诊断。
寄生虫能够让人产生腹痛的,基本上有两种,一种为蛔虫病,另一种为钩虫病。
前者多出现于儿童身上,后者多出现在成人身上。
不过这次是反着来的。
看过楮冬的上身皮肤,手脚也没有钩虫病的特征,韩盈终于有了确定。
她开口说道:
“行,按你说的,你这命以后归我了,说吧,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楮冬瞪大了眼。
不可思议的念头成了真。
他刹那间就反应过来:
“您,您是说我身上的虫蛊,能被驱走?”
韩盈气定神闲的说道。
“当然能。”
她一应,反应最大的不是楮冬,反而是身后的那些人。
“这怎么可能!”
他们惊愕极了。
几十年了,形形色色的巫觋来了又走,谁又能应付得了虫蛊?
哪怕是沃河觋师,也只不过出了一个把身有虫蛊之人赶走的主意。
都是左邻右舍,亲戚关系,谁愿意看着一个人就这样赶出去活活等死?
若有人患上的虫蛊,真的能被驱逐,让人好起来……
众人只要是一想,就觉着头脑发昏。
他们迟疑着,不敢相信。
几十年的沃河觋师都做不到,月女,真的能行吗?
他们屏气凝神,想看看月女到底要怎么施法,才能驱赶虫蛊。
是不是要新建高台,在脸上画上那些神秘的纹彩,再向鬼神祷告?
韩盈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她道:
“先把楮冬带到村外边的那个草棚子里去,给他备个火盆烤烤取暖,小六,去我家找我二哥,给他专门备一个碗,舀上碗粥过来。”
被叫的小六其实并不小,这人年龄二十有三,在这个年龄都是四个孩子的爹了。
不过他在家里排行最小,父母健在,大家就以他的排行来称呼他。
韩盈这么一说,小六就应声道:
“好勒!”
他麻溜的去找人。
楮冬看这模样,确定自己是真的有救了,连连诚心诚意的磕头:
“多谢月女,多谢月女!”
他顿了顿,对方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自己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必要。
“是有人找我,让我上您这里来的。不过,他们没说让我白天来找您,而是晚上悄悄的过来住,住到……我死。”
楮冬说完,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随即,便是全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
果真是被月女猜中了,有人要害他们!
白日过来,大家都能看清楚多了个人,知道他虫蛊缠身后,也能赶出去,以后心理也有防备。
可晚上过来,谁冬天晚上没事去看外边有什么?
虫蛊靠的近了,就会传别人身上,他们这些天天过来干活的,要是也沾染了虫蛊……
老天,那可真是死全家了!
脾气暴躁的,当场就忍不住了,上前两步想摁住楮冬。问到底是谁派他这么来的,可走了两步,看楮冬现在的模样,又吓得停在了原地问道:
“是谁让你来的?!”
“我不知道。”
楮冬摇了摇头:
“他是晚上来找我的,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他是个男人。家里很有钱,我当时开口要四缗,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对楮冬的体力是很大的考验,说完,便在原地喘了好几口气,缓过来之后,又继续说道:
“他昨天夜里,给我送来了两缗钱,大家若是不信,可去我家找芽妹,我把钱给她了,”
楮冬说的有头有尾,还有铜钱作证,众人一下子信了这个说法。
“畜牲,莫要让老子捉到你是谁!”
“必须打杀了他!”
“楮冬,你真的看不出来他是谁?”
吵嚷中,韩盈理清楚整件事情,她挑了挑眉,升起了对楮冬的好感。
她点了点头:
“你倒还有几分血气,是个男人,没夜里过来害我们。”
蛔虫卵生命力顽强。楮冬要真是无耻些,夜里来住了,保不齐就真留下了定时炸.弹。
一两个人犯病,她还有药治,一口气儿二三十个人都患上了蛔虫病,那事儿可真的是大了。
可楮冬没这么干。
按照大众普遍认知中,虫蛊缠身,死路一条的情况,他过来,或许有那么点求生的希望在里头,但更多,恐怕是想着求死。
极端之下,更能看出来人性。
幸好楮冬是求死,可谁能保证别人在经历了世态炎凉之后,还能有这份纯真。陷入绝路而疯狂报复的人,可不是少数。
毕竟,还有两缗钱没到手呢!
能扛得住金钱的诱惑,又抵得住死亡恐惧,这种人救下,值。
给他治病,韩盈也不会觉得自己像个冤大头。
她说完,众人也反应过来。
这件事楮冬做的的确良心。
大家还在畏惧虫蛊,但不怎么排斥楮冬了。
“月女说的没错,是个汉子!”
众人态度也不再剑拔弩张,手中提起来对准他的农具,也放在了地上。
“行了,谁去把他带草棚那边去?我得去回房间拿药,他这病得快点儿治,瘦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几天了。”
听韩盈这样说,众人吞咽了口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的。
楮冬苦笑。
“劳烦各位叔伯指个方向,我自己去就是了。”
徐伯大着胆子,给他说了往哪边走,还让他远着点人群。
谢过徐伯,楮冬慢慢的走向远离村子的草棚。
看楮冬离开,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想想他其实没有走远,还是在村子周围,又是一口气提了上来。
心里那块石头怎么也落不下去。
看这些人害怕的模样,韩盈没有忽略了他们的情绪,继续安抚道:
“莫担心,最快今天就能打出来虫子。”
“打虫子?”
徐伯想象不出来这是怎样的做法场景,他扭曲着脸,忍不住问道:
“不用搭祭台吗?”
韩盈被问的一脸懵,搭什么祭台?
看她的模样,徐伯也慌了:
“也不准备祭品?”
韩盈的表情更加茫然。
徐伯倒吸一口凉气,继续问道:
“什么都不准备,那怎么敬鬼神驱虫蛊?”
“额……”
我之前明明说了,我是用药治病的啊!
韩盈满脑子黑线,怪不得之前没有和徐伯对上信号,她正常治病,徐伯往迷信方面跑,两个人能对上信号就有鬼了!
她忍不住扶额。
徐伯都快五十了,成人的世界观十分稳固,更不用说老人了,那不是稳固,是固执,自己在这里解释八百年都没用!
不和对方多掰扯,韩盈直接道:
“我治…施法的手段不一样,我只用药,你们要是想去看,我也不拦着。”
说着,韩盈不给对方再说话的机会,扭头就走。
她得赶紧给人配药去!
楮冬是个成人,可瘦成现在这模样,直接开成人的药量,虫子闹腾起来,人可不一定受得住。要是不开成人的剂量,虫子能不能打出来又是个问题。
这剂量到底怎么把握,还真有些麻爪。
得好好想想。
真是的,病人怎么就不能按照教科书一样生病呢!
头疼着,韩盈还不得不斟酌着开出药方,配好,看着楮冬吃了下去。
前几个小时,楮冬还没什么反应,下午,他便捂着肚子,急匆匆的跑出去找地方解决生理问题。
韩盈连忙拦住了他,让他专门去指定地点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