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比作猫儿的郁岁皱了皱眉,小声道:“我很省心的。”
江随直接不厚道地笑了。
最后郁岁和胭脂虎都被谢琅领走,江随也是从这时起发现郁岁的天赋,一心想要她做炉鼎。
越接触越发现这小姑娘能处。
和其他趋利避害的昀天宗弟子不同,郁岁有事是真上,她不会觉得让同伴占了便宜,反而感谢历练机会,不停地磨砺自身。
同期弟子也很喜欢跟郁岁组队,哪怕被人笑话,说他们是跟在大师姐后面的小菜鸡。
但不妨碍大师姐英姿飒爽。
在弟子们眼里,郁岁的背影,她那抹红发带,就是定海神针,跟着走准没错。
十五岁之前的郁岁还是蛮有异性缘的,不过失去红鸾阿姐后,少女变得阴鸷许多,又凶又跋扈,成了小师弟眼中的鬼见愁。
也有人不怕死向她表过白。
郁岁没有拔剑,只扯了扯唇角笑道:“可以啊,但你愿意和我一起还修仙贷吗?我欠宗门三万灵石。”
这意味着能买三套宅子。
前一秒还说着喜欢的小师弟,后一秒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后来,就没人说喜欢郁岁了。
但欠没欠修仙贷这事儿,只有谢琅清楚,他问过门中管财政的长老,并没有郁岁的借|贷记录。
她表达拒绝实在太委婉了。
明明不喜欢,非要说身负巨债,让弟子们知难而退,也全了颜面。
不是他们不够好,只是不够有钱。
·
夜色已经很深,殿前的桂花树叶片斑驳,承接着淡薄月影。
谢琅坐在廊下,把脚边的猫儿抱到怀中,低声问道:“你睡不着,是在想她吗?”
知道胭脂虎喜欢吃葡萄后,郁岁特意摘过一段时间的山葡萄来喂它,偶尔也有覆盆子,让猫儿念念不忘。
它呜咽叫了两声。
谢琅安抚道:“可是只有对她凶一点,日后兵刃相见时,她才不会心软。”
猫儿似懂非懂,用兽语问为什么。
谢琅答道:“因为我能预见未来,拥有这样的天分,却不能开口与人言说,更不能试图阻拦……”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双腿,低声道:“这就是说破天机的代价。”
“你知道吗?”青年向来骄傲的眼眸流露出痛色,说:“两年前,我看清了她的命运,还有我自己的。”
很不好。
我会死在她手里,哪怕她无心的。
谢琅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我不愿她日后内疚,宁愿她恨我怕我,也无妨。”
“我杀她,从来不为证道。”
那样一个小姑娘,亲眼看着她及笄,怎么会不动心。
他的无情道早就毁了。
而谢琅的境界,更是万里挑一的“预知境”,他过早地见证了未来,所以连当下都活得辛苦。
他也试图反驳过命运,结果却双腿残疾,与轮椅终身为伴。
上天给了他看透未来的能力,却不允许他改变命运和人生。
残疾只是一个警告。
谢琅苦笑,他拎起猫儿,用额心轻碰它的小脑袋,喃喃道:“人人都觉得这朱砂漂亮至极,可它于我,并非是馈赠。”
相反是枷锁,是诅咒。
可他还是想努力做些什么,如果可以,至少要阻止那个少女入魔。
在墨城郁家的时候,谢琅就不希望郁岁拿到血魂镯,以后也是。
他也不想她去玄真秘境。
因为郁岁会在秘境里毁了金丹。
那对修士而言,无异于凌迟。
谢琅揉了揉两眼间,他能看透所有人的命运,唯独不包括贺兰,而这魔修少年身上的气息,也很特别。
不像魔修,也不像正道修士。
谢琅甚至不清楚贺兰的修为,要么那少年灵力低微,要么就是境界逆天,远超当今修士。
他横空出世,来历不明,难怪代掌门宋阳会那样忌惮,甚至生出将贺兰扼杀在萌芽的心思。
归根结底,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甚至于只在传闻中存在的仙人,对于异类都会心生打压,怕其崛起。
当年妘妙兵解,便与仙人有关。
与其说她是自愿牺牲,不如说是被迫献祭的。
为众生,为昀天宗。
谢琅轻声叹息,他不再想当年的旧事,只思索当前,他要如何做才能不泄露天机,又能阻止郁岁进入秘境。
哪怕谢琅明知,无论他做什么,每个人还是会踏上既定的命运,包括他自己。
可他还是想试一试,像十七年前那样一腔孤勇,不信命运无法抗争,不服天道能定人生。
谢琅收敛好情绪,同猫儿道:“我只有你了,幸运的是,你能陪我走完这一辈子,你还会长长久久活下去。”
只是他注定要辜负家族的期望。
没能修成无情道。
我很抱歉。
·
五月的风吹遍修真界。
玄真秘境开放在即,雾渺峰里的郁岁闭关结束,要出门做最后准备。
临行前,郁岁又收到了裴如影的飞鹤传信,让她去忆妘峰一趟。
郁岁隐约猜到是与秘境相关。
大殿内依然熏着迦南香,辛凉甘甜,几乎贯穿郁岁的儿时记忆。
她不情不愿唤了声:“师父。”
白发青年临窗而立,没有回头,只摩挲着腕间佛珠道:“玄真秘境凶险,你是大师姐,必要时刻拉师弟师妹们一把。”
郁岁轻笑:“您真看得起我,一入秘境,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啊。”
裴如影垂眼:“至少护着郁妙。”
郁岁心道:这用你说?
嘴上却拒绝道:“我凭什么呀?我自己都活不好。”
裴如影停了手上的动作,没再强迫,只说:“若你愿护着小师妹,我可以给你三万灵石。”
郁岁轻击手掌,嗤笑道:“您好有钱,好了不起哦。”
她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快赶上江随了,裴如影再次问道:“如何?”
郁岁弯唇:“成交。”
“我只收现付。”
裴如影从袖中取出三张灵石凭证,郁岁可自行去宗门兑换。
“你收好后,尽快结清修仙贷。”裴如影最后说道。
郁岁没心没肺应了一声。
但凡,裴如影对她上点心,都能知道她没有欠钱,不是老赖。
这样也好,她用着师父的钱没有一点负罪感,天降横财,郁岁当然要置办几座宅子庆祝一下。
以后秋意和夏梦总是要离开昀天宗的,郁岁也是,没有住的地方就很为难。
日暮西斜,她特意去了趟离阳峰,去找摆摊的鬼叔问了问宅子的行情,又在校场夜市上买了些平时不舍得添置的东西。
然后通通抱回雾渺峰。
不少小弟子瞧见了,羡慕问道:“大师姐是出了什么顶级任务,挣到大钱了吗?”
郁岁只是笑,一双大眼睛弯成月牙,点头道:“勤劳致富,勤劳致富。”
她回到小院,灯笼已经亮起,小厨房燃着人间烟火气,贺兰则在院中新搭建的菜园子里浇水。
绿油油的苗儿,清透的泉水,越发衬得少年的小臂白皙。
谢天谢地,他学会挽衣袖了。
郁岁轻轻踹上院门,厨房里听见动静的秋意和夏梦都来帮忙。
两个小姑娘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齐声惊呼道:“郁姑娘,你又抢谁了?”
郁岁心虚:“什么叫又?”
她这些年也只抢过宋帆一个人,所以那小子怕她,但毕竟是弟子间的小打小闹,代掌门宋阳也不好插手来管。
郁岁和她们一起把东西搬进仓库,说是仓库,其实也不过是一间闲置的房间。
郁岁抹了把额上的汗,抱着买来的坚果坐到石桌旁,开始分发。
“夏梦一个,我一个。”
“秋意一个,我一个。”
“贺兰……”
郁岁握着手中的核桃,问浇水的少年,“你要吃吗?”
贺兰点头:“鬼叔说,核桃补脑。”他想早点恢复记忆。
郁岁继续分发,垒成了四座小山,她面前的最大最多。
少女伸出双臂圈捧着,却没像夏梦一样直接上手砸,而是把坚果重新收到袋子里,封进了仓库。
秋意不免问道:“郁姑娘……是舍不得吃吗?”
郁岁摇头:“牙疼,手也疼。”纯粹不想剥。
她话落回房间收拾东西,想起山脚下镇子里的故人,郁岁还是决定去走一趟,打点好。
她推开房门,秋意和夏梦在小厨房吃晚饭,院中只剩下贺兰,还有核桃崩碎的声音。
郁岁抬了抬眼睫,直接被贺兰的敲核桃艺术惊呆了,只见那少年曲指轻弹,便轻易褪去核桃外壳,只留下完好无损的核桃肉。
这样的手艺,不进厂太可惜了。
贺兰很快剥好,又全部排列整齐,放进一旁的小袋子里。
他做什么都一丝不苟。
郁岁不禁问道:“剥了不吃,留着过年?”
贺兰提了提唇角,看着她笑道:“是留给你的。”
郁岁的眸光微闪,有些不自然道:“几个破核桃的事,干嘛搞得像生离死别?”
贺兰朝她走来,把装满核桃肉的小袋子放到她掌心,说:“临别在即,知道郁姑娘要入秘境,没什么能做的,就送你一只储物袋。”
“别看它小,特别能装。”
郁岁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她真切地对贺兰说:“谢啦。”
少年扬唇:“要出门吗?”
郁岁道:“去见个故人。”
贺兰看了眼挂在院门上的灯笼,问道:“那我为姑娘掌灯?”
夜已深,仍需照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