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是锦城最大的销金窟,矗立在昀天宗山脚下的小镇,背靠宗门赚得盆满钵满。
郁岁想要找的人就是栖凤楼里的花魁,人称“碧玉”。
她和宋帆的纠葛很深。
郁岁本不想跟宋帆计较,但他欺负她院子里的人就是不行。
秋意和夏梦也是老实,哪怕仅属于她们的那点菜被毁得干净,也没同郁岁哭诉,只道算了算了。
郁岁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她推门往外走,两个丫头连忙问道:“姑娘要去哪里?”
郁岁回眸:“青楼。”
秋意和夏梦面面相觑,又异口同声道:“姑娘不要去那样的地方。”
秋意说:“实在要去的话,也带个人一起吧。”
郁岁想了想也有道理,她扫了眼贺兰,少年正借着廊下的灯笼读书,一派清和温雅的样子。
“你要去吗?”她问。
贺兰合上手中书卷,轻挑眉梢道:“却之不恭。”
“只是不知郁姑娘为何带上我?”
郁岁道:“我也是第一次去青楼,想找个人壮壮胆。”
贺兰起身道:“那我陪你走一趟。”
……
去栖凤楼要经过小镇上的夜市,今日恰好是谷雨,街市比往常热闹许多,摊铺林立,人来人往。
热意和香气扑面而来。
郁岁已经很久没有赶过这样的热闹,她的目光落在游行的花灯队伍上,好几次差点被人撞到。
身后的贺兰见状走上前,悄无声息帮她阻隔人流,仿佛出自本能,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微微懊恼。
贺兰心里已经有一个姑娘,他却下意识对另一个姑娘温柔。
他起初也想过,郁岁会不会就是他要找的人,可贺兰依稀记得,脑海深处的女子不是郁岁的模样,那女子也不叫郁岁,名字里反而有个“妙”字。
贺兰解释不了自己的异样,只能找个绝佳的借口:他是个天生的好人。
因为知道郁岁一路走来不易,他对她好些,只是可怜她。
他才不会喜欢她。
目光追随着花灯的少女根本不知道贺兰所想,她眼里只有火树银花,还要感慨一句:这很贵吧。
我要多看两眼。
郁岁下意识摇了摇贺兰的胳膊,催促道:“你快看呀,别愣着。”
少年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好。”
他实在不明白花灯和焰火有什么好看的,这种一刹那的东西只有在凋零那刻才有美感。
贺兰不理解,在洋溢着笑容的人群中间,他孤独得格外明显,直到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将他拉到喧闹明亮的红尘。
“跟紧我。”郁岁说。
山脚下的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初来乍到很容易迷路。
贺兰被拉着衣袖走了一路,人烟逐渐稀少,郁岁带着他来到一处深巷,发黄的灯笼摇摇晃晃,扑鼻而来还有淡淡的香粉味。
少年眉心微皱,抬眼望去,认出这是栖凤楼的后院。
贺兰看向郁岁,她正在捋衣袖,像是要翻墙的样子。
“看什么?”少女压低声量,理直气壮道:“你以为我有钱走正门?”
贺兰想说:我有。
但见郁岁已经单手攀上院墙,到嘴边的话作罢,变成了:“怎么不用灵力?”
郁岁解释道:“栖凤楼有昀天宗的长老罩着,设有结界,我使灵力的话,不是不打自招吗?”
贺兰停下了想顺移穿墙的身法,他又看了眼郁岁,抿唇道:“我不翻墙。”
他不是这种人。
郁岁瞪他一眼,警告道:“快翻,一会被巡逻的人看见就麻烦了。”
贺兰:“……”
郁岁又道:“你翻这一次,我答应你一件事好吧。”
“也好。”
少年低首时弯了弯唇角,他身高腿长,嘴上说着不行,翻起来比郁岁还潇洒。
二人很快坐立在墙头。
郁岁到底是做贼心虚,往下跃的时候没留意,正好跳进花圃里。
好在这个季节园中的牡丹还没开,她不至于辣手摧花,只是放轻脚步,跨过了低矮的竹篱笆。
夜色漆黑,郁岁没留意篱笆的尖锐,被勾住了衣摆。
她正要拔剑斩断时,贺兰已旋身跃下,轻声道:“等下。”
只见少年弯下腰来,他眉眼认真,漂亮的手指一点一点解开郁岁被缠住的袍角。
耐心又体贴。
郁岁有些不自在,别扭道:“你闪开,我要快刀斩乱麻。”
贺兰抬头,轻轻笑道:“郁姑娘,已经好了,没必要损坏。”
郁岁扯了扯衣摆,那截绯色的袍角正好从少年掌心滑出,在无边夜色下显得格外旖旎。
她别开视线,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贺兰紧随其后:“不客气。”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举手之劳,不必如此生分。
郁岁没再回头看他,循着小路往外走,灯火渐渐耀眼起来。
她来时已经刻意换了男装,不至于被楼里的人赶出去,倒是贺兰不远不近跟着她,让许多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如今的修真界华丽腐朽,好男风的修士也不是没有。
郁岁也是忘了这茬,早知道就不带贺兰来了,但事已至此,她还是要拿出气势,做上面那个。
郁岁微抬下巴,随手找了个小厮打听,摸清花魁碧玉所在的闺阁后,她朝身后三步之遥的少年招招手:“去兰亭水榭。”
贺兰微微歪头,知道了。
他撩起衣袍走上台阶,看着刻意踮脚装高的少女,没忍住调侃道:“别逞强,就好好待在下面。”
郁岁回眸:“休想。”
她此刻只想撕碎贺兰那身道貌岸然的墨莲纹青袍,拆了他发上的系带,狠狠踩在脚下,让他知道她的厉害。
郁岁轻捏指节,想是这样想,但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微弯唇角,耍赖道:“刚刚答应你的那一件事作废。”
反正墙已经翻过了。
她的口头承诺只对在意的人有效。
贺兰并不意外她的出尔反尔,小妖女嘴里的话听听就行,不能当真,他走到她身旁,笑道:“幸好你反悔了。”
“为什么?”郁岁不解。
“因为我的要求是,你再帮我做三件事,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贺兰低声说:“郁姑娘,以后别轻易给男人许诺,当然,像你这样出尔反尔就很好。”
郁岁轻嗤:“听着不像夸我。”
他们离水榭已经很近,隐约听见琵琶声,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思,郁岁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先上。”
贺兰:“怎么又是我?”
郁岁难得脸颊微红,似忆起什么陈年旧事,别扭道:“我怕看见不该看的,你去探探。”
少年微微抬首:“男女之事?”
难怪那日竹林红绡帐里,郁姑娘的戏演得那样逼真,原来是见过。
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郁岁侧着脸:“我算是发现了,你并非什么纯情小白兔。”
贺兰弯唇,清隽的五官一如既往的干净,眼神却变得亦正亦邪,“郁姑娘,你所见即是我,好与坏我都不反驳。”
郁岁颔首:“你去敲门。”
贺兰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郁岁:“……”
“那我再答应你一件事?”
贺兰轻笑:“你也就骗骗我。”
他提步上前,敲了敲房门,一道柔媚的女声传来:“谁呀?”
——不愧是花魁,碧玉的声音软糯婉转,连郁岁都听得酥了骨头。
贺兰却面不改色。
郁岁惊讶的同时答道:“林姑娘,昀天宗弟子求见。”
水榭内的女声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是宋帆派你来的吗?请进吧。”
郁岁瞥了贺兰一眼,少年恰如清风明月,坦荡道:“我在门外等你。”
郁岁迟疑道:“……你不好奇?”
贺兰撩袍坐在临水的栏杆上,淡定道:“在下已有心上人。”
莫说是花魁,就算是修真界第一倾城绝色,他也无动于衷。
这下轮到郁岁好奇了,她转身阖上门,还没回头,就听见花魁碧玉说:“原来是郁姑娘。”
郁岁抬眉:“你认得我?”
“修真界没人不认得郁姑娘。”林碧玉抬袖,示意少女入座饮茶,目光却是落在郁岁背后的两柄剑上。
“修罗斩春秋,菩萨救生灵……俱是名剑。”她的声音动听,人也漂亮。
并非是人如其名的“小家碧玉”,恰恰相反,花魁的容颜极盛,她身穿月白锦裳,宽袖风雅,额间点了花钿,发上金钗轻晃,却都远不及碧玉唇边的笑。
媚到骨子里,毫无攻击性。
而她的长相本身是有些凄苦的,然而媚色天成,反显得楚楚可怜。
郁岁瞬间能懂宋帆了。
她看着花魁也心动。
林碧玉把茶盏往前推了推,道:“郁姑娘,你女扮男装也就骗骗楼里下人,但凡是个修士,都认得你从不离身的剑。”
郁岁淡笑:“因为别人背一把,我背两把,对吗?”
林碧玉掩唇笑了起来,“姑娘是个妙人,又生得好看,我见了喜欢,只是实在猜不到姑娘的意图。”
郁岁看着她的眼睛:“实不相瞒,我来同你做笔交易。”
“与宋帆有关?”林碧玉抿唇一笑,她家道中落后混迹于风月场所,心思早已玲珑剔透。
郁岁点头,轻轻转着茶盏道:“昀天宗上下皆知,宋帆想娶林姑娘,他缠着你已有三年之久,不知你怎么想?”
林碧玉眸光轻闪,没有回应。
郁岁顾自道:“那我便斗胆猜一猜,林姑娘要么畏惧宋帆,所以不敢反抗,要么是还念旧情,有些喜欢却又不敢深信……”
“毕竟他的名声那样糟。”
听言,花魁娘子脸色微变,轻喝道:“你胡说什么?”
郁岁扬唇:“林姑娘稍安勿躁,我有办法试宋帆的真心。”
林碧玉敛了笑容,冷漠道:“那与我何干?”
郁岁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宋帆下次来时,林姑娘大可以给他一个考验,就说想要忆妘峰的杏花葬于火海。”
“若他不敢,林姑娘便能知他几分真心,若他做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缠着林姑娘,对你来说,是不赔本的买卖。”
林碧玉并不知晓忆妘峰的杏花林对裴如影而言有多重要,只是反问道:“那姑娘要什么?”
郁岁饮尽茶盏:“隔岸观火。”
借宋帆这柄刀,去捅她师父裴如影的软肋。
他让郁岁失去家主之位,她就让做师父的尝尝同样滋味。
少女放下茶杯,最后说道:“决定权在林姑娘手里,你做不做都无妨,只是据我所知,轩辕宗的祖师爷似乎也看上了姑娘,大有强取豪夺的意思。”
“时间紧迫,是选择验一验宋帆的真心,还是接受那位年过半百的祖师爷,全凭姑娘喜好。”
郁岁言尽于此,推门而出。
水榭边,贺兰正往湖里抛小石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郁岁直接道:“你都听见了吧?”
贺兰回过头:“没办法,修为摆在这,不是我刻意想听。”
郁岁皮笑肉不笑,“走了。”
贺兰跟在她身侧,小声问道:“你确定花魁会考验宋帆?”
郁岁抬眼:“让你嫁老头子你嫁吗?”
贺兰:“我不嫁。”
郁岁翻了个白眼,淡声说道:“宋帆的名声很坏,但十之八|九是替哥哥宋阳背锅,这一点林碧玉并不清楚,她心里没底很正常。”
贺兰又道:“那宋帆呢?你就那么笃定他会为了花魁去烧杏花林?”
郁岁点头:“会。”
“林家未没落前,曾对宋帆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