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的树林中,齐木楠雄找了个地方把奈郁放下,让她背部靠在粗壮的树干上。
他半蹲在一旁,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听见夏目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找来了吗?
齐木楠雄侧目远眺的时候,靠在树上的奈郁皱了皱眉,不安地扭动两下,蜷起了身体,看着似乎要醒来。
齐木楠雄回头看着她。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动摇了。
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现场,在奈郁将醒未醒的几十秒里,齐木楠雄脑中浮现的却是——在神川家狭窄的厨房里,她为了夏目的异样不被自己发现,借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捧住自己的脸的样子。
要走吗?还是要修改她的记忆?
刚才神川肯定看到他了。
但是还有必要继续瞒着吗?
如果是她的话……
夏目贵志身边那只猫咪变的大妖怪已经在两百米范围内了,妖怪的嗅觉比人类灵敏上百倍,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半蹲在一边。
安静地垂眼看着奈郁。
‘我知道,如果是神川……哪怕猜到了什么,也会像帮夏目贵志隐瞒那样,也帮我隐瞒下来。’
他静静地等待着这件事的发生。
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神川奈郁睡着了。
齐木楠雄一滞。
沉默一会儿,他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出来。
‘居然是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一晚上的奔波让她过于劳累,奈郁并没有醒,只是曲起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蜷着身睡的很熟。
她好像很喜欢这样睡觉,一定要蜷成一团才能获得安全感似的。
看她细微颤抖的脊背,齐木楠雄才发现她身上穿着的还是单薄的睡衣,脚上没穿鞋,隐约能见到脚侧细小的伤痕和血迹。
芬达的被附身说突然有了点可信度。
收回唇边的笑,他想:
‘既然夏目贵志已经找过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消失在林间。
……
从奈郁被芜扔下山崖后,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津鹫和芜并不是以前就认识的,而是在一次妖怪聚会中相识,嫉恶如仇的津鹫从芜口中得知,夏目玲子已死,继承了友人帐的夏目贵志却不愿归还众妖姓名。
因此在找到夏目后,他先入为主地认为夏目不会轻易还给他名字,第一次闯入神川宅中被斑打败后,第二次在芜的建议下趁虚而入绑架了恶鬼附体的奈郁,用来威胁夏目。
没想到夏目干脆地把名字还给了他。
在听到奈郁的尖叫时,津鹫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枪使了。
山崖正下方有个半径约五米的深坑,以中心一米为最深,整个坑呈蜘蛛网状,像是被极速落下的重物砸出。
可坑中心没见到人,也没有血迹。
津鹫说附近确实有奈郁的味道,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陌生气息,猜测人可能被救走了。
而斑却觉得这个未知气息十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两妖一人以坑洞为中心,分两头寻找。
夏目和斑沿着下山的小路边走边找,行至一处,斑变回猫咪老师的形态,仔细嗅着路边一棵树,似要把土都刨开。
“奇怪啊,这里明明有很浓的那个女人的味道,怎么会不在呢?”
“猫咪老师,你真的没闻错吗?”夏目心里有些焦急,八原的树林中并不止这几只妖怪,也会有其他伤人的妖怪。
奈郁因为他,开始可以看见妖怪了,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正在这时,埋头苦闻差点怀疑自己鼻子的猫咪老师猛地抬起头,目光凝聚在正前方。
幽暗的树林深处传出沙沙的响声,看上去极为不详。
夏目忍不住问:“怎么了,猫咪老师?发现什么了吗?”
“嘘,别出声。”猫咪老师压着嗓音,拿出猫的轻巧劲儿走过去。
夏目咽了口口水,同样警惕起来。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同时扒开面前的树枝冲了过去,看到安安稳稳睡在树下的奈郁。
她身上披了件驼色大衣,侧脸枕在膝盖上,大衣衣领遮住她半张脸,脸色红润呼吸均匀,拖地的大衣衣摆下有什么东西拱来拱去。
最终那东西从厚重的毛呢大衣下钻出,狼狈地吐舌喘气。
“诶?!”
“哈??”
“什么啊,是狗?”猫咪老师不满道。
他还以为是可以伪装气息的大妖呢,没想到真的是狗。
“看什么看?”
“汪汪汪汪汪!”
【看你怎么啦!你是什么猫?!】
‘嘿这小狗,真没礼貌。’
虽然语言不通,但情绪相通,猫咪老师一下就感觉到自己被骂了。
【关你什么事!这是哪啊?!】
芬达气得转圈圈。
它刚在齐木楠雄的房间里待得好好的(指睡得打呼),突然被拎着后脖颈提了起来塞进麻袋里(指奈郁的外套),差点把它闷死。
就算他很厉害,也不能随便对一只小狗狗这样吧!这要它怎么承认他的身份?!
【可恶的人……神类!居然不经过芬达大人的同意就把我送到这里!咦,妈妈?!】
【就、就算是这样……好吧我原谅你了,我认可你就是我爸爸了!】
‘谁要你认可了。’
小狗听到齐木楠雄的声音后,‘呜嘤’一声,用爪子捂住自己的嘴,夹着尾巴蠕动到奈郁脚上,趴了下来。
【居然还没走,偷听芬达讲话。】
‘我听得到。‘
‘好了,你就好好陪着你妈吧,我要走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猫咪老师就警惕回头。
夏目:“又怎么了?猫咪老师?”
“……没怎么,可能是错觉吧。”
总觉得刚才那里有人看着他们。
‘好险,差点被发现了,这就是大妖的实力吗?’
用千里眼远远注视着的齐木坐在书桌前,手撑着额头。
神川身上有伤,赤脚走在街上,脚底踩着细细密密的玻璃碎片,被绑架时身上被绳索勒出来的伤痕,以及从高空落下到被他接住之间被碎石击中的伤口。
虽然不至于致命,但看着也怪狼狈的。
在把她送回去之前,齐木把她的身体状态回溯到一天以前。
‘妖怪,本来就是普通人可以看见的吗?无论如何,神川以前看不见。’
他眼神中多了一丝凝重。
‘除鬼的事,得尽快提上日程。’
凌晨三点。
齐木楠雄用千里眼确认奈郁已经顺利到达夏目家,并被妥善安置到客房后,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
他按按因为过度使用而感到酸痛的眼睛。
‘终于可以睡觉了。’
凌晨四点。
睡得四仰八叉的鸟束零太被人从被窝里薅起来。
他鼻涕泡啪地破裂,流着口水一脸茫然。
“谁?谁?!怎么了?”
“我。”
“齐木?这么晚来找我干嘛?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齐木抱臂站在一边,半边脸隐没在黑暗中。
“那两个大师有消息了吗?”
“什么大师……”鸟束零太大脑还处于刚醒时的混乱阶段,反应过来后表情崩溃地问:“你就为了这件事大半夜来找我?”
他看了眼时钟,咆哮:“才四点啊喂!”
齐木楠雄退后躲出他口水袭击范围,推了推眼镜:“那是因为你没回我讯息。”
“?”鸟束零太半信半疑拿出手机,双手微微颤抖,“……你指的是,五分钟前给我发的这一条吗?”
内容是「那两个大师还没回国吗?」。
“……”齐木楠雄歪头避开他的眼神,“所以说,到底有没有消息。”
“没有,还有不要逃避我的问题啊!!”
齐木楠雄:“帮我要到大师的照片。”
他拍上鸟束零太的肩膀,“谢了。”
鸟束零太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面前的人消失不见。
他愣了一会儿,露出傻笑。
【嘿,就是说嘛,一定是做梦吧?不然齐木怎么可能大晚上跑来找我,还一副寻求帮助的模样。】
‘别装傻。’
齐木楠雄的声音直接传到他脑子里。
“……这个世界是不是要毁灭了?算了毁灭也行吧。”
鸟束零太躺回被窝里,用温暖的被窝安抚他冰冷的心。
睡意上涌,他迷迷糊糊地想:还说不是女朋友……
大半夜睡不着坐在床上的齐木:……说不清了。
……
虽然夏目贵志及时给她拿了个新的御守,恶鬼也在斑的气息压迫下不敢出来,奈郁大半夜还是发起了烧。
不知是哪来的田螺姑娘,不仅在高空坠落中保下了奈郁,而且能做到没让她受一点伤。
本来夏目还在庆幸,没想到好不容易睡下,凌晨四点却被奈郁叫醒,沙哑着嗓音说要喝水。
夏目看她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马上意识到她发烧了,估计还烧得不低。
奈郁被连夜送进医院。
直到天色大亮,奈郁依然反复发烧,夏目用奈郁的手机联系了竹内惠子,没多久竹内惠子驾车赶到医院。
第二天是个周一,夏目几乎一晚没睡,等到竹内惠子,脸色苍白地道歉:“对不起,惠子阿姨,都是我的原因……”
“别自责了贵志君,奈郁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的话,会怪我吓到她的好朋友的。”
竹内惠子温声道:“你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嘛。”
夏目低头不语,惠子阿姨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奈郁根本不会被绑架,也不会看到妖怪。
然而竹内惠子甚至没质问一句奈郁怎么会跑到他家,他提前准备好的说辞都白费了。
少年人的心情都摆在脸上,竹内惠子见他低落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头:“去上学吧,别迟到了,奈郁这边我会看着的。”
夏目勉强撑起一个笑,“好的惠子阿姨,那我先走了。”
走到病房门口,他又回头,犹豫再三,还是说道:“阿姨,如果奈郁醒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他给予一个郑重的九十度鞠躬:“拜托了!”
竹内惠子无奈:“知道了,你这孩子,快去吧。”
是他把妖怪带进神川家的,奈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手捏成拳。
无论是什么样的反应,他都会全盘接受。
还在‘千里眼’中的齐木表情复杂:……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所有人都觉得夏目是怪胎的时候,神川早早地相信了夏目的话,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夏目贵志的不同,却因尊重他的选择而假装不知道。
如果是神川,怎么可能像夏目想象中的那样责怪或是远离呢?
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她暗地维护这一点,微妙地让人不爽啊,夏目贵志。
作者有话要说:干嘛一直叫人家全名啊齐木同学!
妹也会维护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