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梨月盘算了点心的余量,硬是捱过晚饭时间才回庄子。
严亘牵着马将她送到离庄子不远处,看着婉碧将人扶下来。
施梨月福了一礼:“今日多谢严公子,我明日便回城了。”捏着帕子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公子,今日之事……”
严亘牵着缰绳笑起来,打趣她:“不会有人知道施三小姐吃烤肉的,他们是我的亲兵,绝不会走漏风声。”
施梨月不紧不慢道,“阿弥陀佛,我不忍见它们曝尸荒野,亲力亲为超度一番罢了。”
“哈哈哈哈三小姐真是佛法深厚,看来我得多向你请教请教。”
严亘翻身上马冲她摆摆手,“三小姐快回去吧,改日再给你送经文来。”
夕阳斜映在他身上,给飞起的袍角渡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照夜载着他,眨眼就消失在树林里。
*
严亘回府后先提了热水去马廊,自己挽着袖子将照夜刷干净,又给喂了两块糖,安顿好了才回房收拾自己。
等沐浴完出来,小厮已经等了有一阵了。
“大爷,老爷喊您过去一趟。”
严亘只好随意取了块网巾包住头发,用施梨月给的簪子固定住,披了衣服去看定国公又要闹什么妖。
进了修竹院,定国公没在书房,反而与钱氏、严曦三人坐在正房里说话。
看他进来,定国公清清嗓子,“咳,亘儿啊,你前几日这差事办得不错,过些天陛下应该会有赏赐。”
严亘坐到定国公对面,义正辞严满脸肃穆:“为陛下分忧,不敢求赏。”
“哦呵呵也是,也是。”定国公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重新挑起话头,“你弟弟今年秋闱又落榜了,我想着咱们勋贵人家,也不一定非要走科举这条路。”
严亘叹口气扭头看坐在定国公身边的严曦,“曦儿,看来大哥之前还是对你疏于管教了,上次你一篇文章一天都做不出来,我就知道你科举之路不会走得太顺利,唉!你虽然不够聪明,但勤能补拙,可见你平时连勤也没做到。”
钱氏攥紧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严曦也是一脸难堪,正要开口反驳,被钱氏死死按住。
“亘儿,你如今在禁军做的不错,我想着将你弟弟放出去历练一番,过上几年再回来,到时候你兄弟二人在禁军中齐心协力,也是一桩美谈。”
严亘神色自然,去桌上抓了把果脯,“这挺好的,也让曦儿出去见见世面,我看去陇原就不错,正好我有旧识在陇原任守备一职,可要我修书过去,替曦儿引荐一番?”
钱氏气得发抖,陇原天天打仗,自设了三边总督后才勉强扭转输多赢少的局面,能是什么好去处!
“咳,这倒也不用,曦儿的去处为父自有安排,不过他平日未出过远门,我记得你手底下有不少得用的侍卫,分一半给曦儿带着,也好护他周全。”
严亘一脸匪夷所思,“父亲真会说笑,这是我的亲兵,又不是严家家仆,不如明日我将他们喊来,看看谁愿意跟着曦儿外放,就把谁拨给曦儿?”
他哪里不知道这是严亘亲兵,就是因为肯定没人愿意去,才想从严亘手里撬几个人,果然个软钉子。
定国公话在嘴里转个圈:“那,你将好马给曦儿备几匹……”
严亘又是一脸疑惑,他果脯吃腻了,又抓了一把核桃,也不用夹子,两指一捏核桃皮应声而碎:“爹,您今日吃醉了?军中马比人金贵,禁军里就是丢了人也不可能少了马,瘸腿马都没个多的,我上哪儿给老二弄好马去。”
定国公被他怼得拉不下脸,“那你把苏杭那边的管事拨两个给曦儿,这总行了吧!”
严亘表情更是吃惊,“爹,咱家揭不开锅了?”他核桃也不吃了,伸手从靴筒里掏出点铰开的碎银子,“我这里还有点,您先拿着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定国公气血上涌脑门冒汗,哐当一声拍在桌子上,“你这混账东西,说的什么混账话!”
“苏杭那边的铺子是我娘的陪嫁,以后要留给我媳妇,再留给我闺女当陪嫁的,要不是家里揭不开锅,怎么能把管事提走?”
定国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鼻孔喘着粗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钱氏也气得够呛,一时不慎被严曦挣开,他扑到严亘跟前,怒目圆瞪:
“大哥,那爷爷留下来的亲卫,就算没有我的,也该有父亲一半,你一个人独吞,不合适吧!”
严亘见没人要他的银子,就装回靴筒里,听到这话,他会心一笑,“要爷爷的亲卫,这好说啊。当年爷爷去世,这些亲卫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回了西北大营。”
“你胡说!如果不是爷爷,你的亲兵是哪儿来的——”严曦扯着嗓子吼,后面甚至破了音。
严亘脏了手不好再吃坚果,只能自己倒茶喝,“我的亲兵哪儿来的爹最清楚了,是吧爹。”
他好整以暇看向主位坐着的定国公:“其实这事也好办,我当年就是这么弄的,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就教给你。我当年靠着自己姓严,混进了西北大营,在里头混了些日子,骗了些人回来。这些人就是我现在的亲卫,你也可以像我一样,加油,你比我厉害,一定能骗出来更多的亲卫。”
严曦红着眼睛看向定国公,他却嘴唇翕张,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那你,你,为什么你能进禁军,我就要外放?!”严曦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转头死死盯着严亘。
“哦,这个呀”,严亘语气更风轻云淡了,“当年我靠自己选上了太子伴读,还没从宫里出来,太子就求陛下让我进禁军领职,怎么,你不知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这事儿确实没几个人知道。”
严曦整个人都抖起来,脸憋得通红,一副随时都能厥过去的模样。
定国公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亘儿,少说两句吧,你既然不愿意提携你弟弟,那就算了。”
严亘无辜地摸摸下巴说:“父亲怎么能如此误解我,我很愿意提携老二啊,刚不是还说要修书送他去陇原嘛!”
气得定国公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走走走,回你明理院去!快去!”
严亘通体舒畅出了修竹院,临走还抓了把核桃,打算带回去给守夜的侍卫磨牙。
等他没影儿了,钱氏才捂着帕子开始哭,“可怜我的曦儿,迟生了两年……”
定国公看她哭得可怜,派人将严曦送回去,自己宽慰她:“别哭了,曦儿还有我呢,等他年纪到了,我就给他上请封的折子。”
钱氏听到这话心神大定,只要爵位是严曦的,现在少些东西,又有什么打紧。
她抽噎着,头上东珠坠子轻晃,靠进定国公怀里:“都听老爷的。”
翌日,定国公不愿看见严亘,干脆派人将聘礼单子送去明理院。
严亘仔细比对一番,将自己生母的嫁妆划去,又添上不少东西,重新写了一份送回修竹院。
钱氏看着单子只觉割肉一般,想起施梨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寡言少语好拿捏的性子,念了几遍都会带回来的到时候都是曦儿的,这才咬牙应了,让管家按照单子装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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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梨月与柳茹坐在马车上说话,柳茹有些失落,回了府后自然不能像在庄子上一样自由,施梨月只好吩咐车夫尽量走慢些,天黑前进城就行。
还未下西山,婉碧“吁——”一声拉住马车,打起帘子,“小姐,前面路上躺着个人。”
施梨月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去看看是晕了还是在碰瓷儿,你自己小心些。”
婉碧拔出匕首放缓脚步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个衣衫破烂的小乞丐,估计是饥寒交迫晕倒在了路边。
“小姐,是个小乞丐,可能是饿晕了。”
“我佛慈悲,苍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遇上了,就帮他一把。取些水给他,再泡点干粮,放到货车上带走吧。”
施梨月眉眼低垂,一脸的悲天悯人,手上念珠不停转动着,嘴唇微动。
柳茹听不清她在念什么,以为是什么“南无阿弥陀佛”之类。如果她凑近了认真听,应该能听到句“希望茹娘帮我好好宣传”。
“施姐姐人真好,我娘都不让我管这些呢。”
“我算得什么好人呢,今日碰上了,只不过救这一个乞儿,天底下千千万万个乞儿,我又哪里救得了呢?”她手中念珠碰撞,不时发出清响。
茹娘挽住她的胳膊,“那姐姐也是好人,就算有千千万万个乞儿救不了,能救一个也是好事。”
“……也是,你说得在理,是我着相了。”
临到城门,不时有牛车从她们身边经过,马儿不耐地打着响鼻又在车夫的安抚下温顺下来。纵然不舍,回京的路也就那么长,走得再慢也到了。
柳茹将施梨月送到门口,自己噙着泪花回去了。婉碧将救来的小乞儿送去杨善镖局,顺便看看陶方义的情况。
施梨月先去栖子院给老夫人请安,正巧大房二房都在。林氏见她回来,等她行了礼,连忙拉住她的手在炕沿坐下。
“总算回来了,正准备打发婆子去接你呢。可巧你爹娘来了消息,明日下午就能进城了。”
老夫人斜靠在贵妃椅上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缓缓问道:“那盘水院可收拾妥当了?”
林氏笑着回话,“早就收拾好了,就等弟弟弟妹回来呢。说起来,梨月可要搬回盘水院去?”
“多谢伯母好意,只是一来清芳院离佛堂近,方便每日早晚诵经;二来我要不了多久便要出阁,搬来搬去实在麻烦。”
施梨月婉拒了林氏的提议,她一个人住在清芳院清闲自在,何必凑到盘水院去。
林氏满是宽和:“那倒也是,既然你不想搬动,便原住着吧。你这孩子,听见爹娘要回来了怎么也不笑笑。”
施梨月对爹娘以及弟弟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这时根本装不出激动的表情,只好偷偷掐了自己胳膊,用帕子捂着眼睛努力憋出哭腔:
“一别这么多年,总算能见到了。”
林氏还装模作样安慰道,“哭什么,这是好事。虽然当年你爹娘没带你,只带着你弟弟,但他们是疼你呢,你可别和你弟弟置气。”
施梨月懒得抬头与她们周旋,施棠枝更是站在林氏身后明目张胆看乐子。她干脆用帕子掩着眼睛,装成哭得喘不过气的样子,没一会儿就被婆子送回清芳院。
婉玉伺候着她沐浴更衣,“小姐,这几日便把西厢房的炕烧上吧,今年冷得格外厉害,早早烧了炕,屋子里也暖和些。”
“先别急,今年我母亲回来,会不会插手清芳院还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
婉玉应了声,帮她梳头发,插玉簪时施梨月突然想到什么,“严亘削的那支木簪你放哪儿去了?”
“收进妆奁盒里了,要取出来吗?”
“不了,收好就行,我随口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