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侍人能待几何
书房内。
福公公端来一盘杏仁酪,他进屋后就发现两人之间气氛诡异,陛下在批阅奏折,而宸妃娘娘在一旁的小榻上小口吃着糕点。
顾娇看到福公公进来,放下糕点,她用自己随身的手绢擦了擦手,起身看向书案前的男人。
“陛下,今日不早了,臣妾就先回去了。”
李潜放下手中的笔,目光紧紧盯着顾娇:“怎么,你现在说话不算数?”
顾娇面露不解,却还是轻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李潜起身走到小榻旁边,坐到顾娇身边,“你不是都答应好要照顾孤吗?怎么现在就要走?”
顾娇感觉到男人的靠近,表面强装镇定,实际上心里一阵慌乱,她悄悄向旁边挪了挪,“我是答应了陛下,难道不是从明天开始吗?”
李潜英俊的脸上浮满了笑意,“是从今天开始。”
顾娇怒目圆睁,她真的是要被李潜气到了,他这就是得寸进尺。
她记得以前的李潜光风霁月,如今几年没见,怎么变得如此狡猾难缠。
“那陛下想如何呢?”李潜拉起顾娇的手走向门外,“陪孤去逛御花园。
男人的手紧紧握着她,顾娇试着挣扎想从李潜手上脱离,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只得认命跟他一起走。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先皇庆兴帝好文人风雅,特命花匠修整御花园,还建了亭台水榭。
昔年,庆兴帝总会召来顾家人一起在水榭赏荷品花,兴致来了,他还会和顾长平比武,君臣和睦,朝廷稳定。
大历先祖经过数场厮杀,最终从群雄逐鹿中脱颖而出,历时数代坐稳了帝位。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确实如此,繁盛数代的大历皇朝在三年前突遭重创。
三年前,先帝之弟光王趁护国大将军顾长平在漠城迎敌,于是勾引夷国外敌入京谋反。
夷国兵分两路,一路在光王大开城门后入京烧杀抢掠,一路早已提前赶到漠城,企图将大历战神斩草除根,占据漠城,对大历形成内外合围之势。
而光王之所以不甘人下,逼宫造反,皆因权欲熏心,再加上庆兴帝为人过于宽和,以致朝廷腐败之事多有发生。
当时世家大族皆畏惧,不敢相助,朝堂之上一盘散沙,只有太子李潜雷厉风行整治朝堂。
时值漠城军情告急,已四日未传回战报,京城兵内空虚,李潜带领禁卫军与夷国军队厮杀三日,方击退夷国大军,并俘虏了夷国二皇子。
京城被困解决,李潜马不停蹄赶向漠城,三日赶到,但为时已晚。
漠城被围数日,粮草匮乏,夷国军队在城外每日叫嚣,顾长平按兵不动,等待京城援军到来,但始终未能等到。
被围的第四日,城门外,夷国不知从何处抓到数十个大历百姓,他们以百姓为饵逼迫顾长平打开城门投降。
若不就范,每隔一刻斩一首。
漠城幕署官僚皆言:“以数十人性命换一城百姓实为上策。”
但,顾长平征战沙场为的就是大历百姓,思虑再三后,他与夫人江菱之诀别,决意救城外的百姓。
顾娇始终都记得那日,父亲白衣盔甲,在和她说完话后,便手提长枪纵马离去,始终都没有回头。只是那一见,便是最后一面。
当时爹爹说的什么?好像是:“娇娇要听话,听你娘亲的话,不要害怕,爹爹去去就回,朝廷一定会派援军来帮我们的。”
可直到父亲带领三百名顾家军在城门外与敌军殊死肉搏时,她也没见到援军来。
只是在爹爹离开的半日后,将军府挂上了白幡,嬷嬷服侍她穿上了一身白衣。
爹爹死了。
三百顾家军也死了。
当时的她跪在灵堂小声啜泣,哥哥顾栏眼眶通红跪在一侧,唯有娘亲身着丧服,神情哀怓,往日精致的临安郡主江菱之,此时头发散乱。
江菱之上前抚摸夫君的棺材,却未敢打开,因为顾长平是她一箭射死的。
夫君重伤被俘,他自知无救,不愿成为俘虏,江菱之也不忍看见夫君临死被羞辱,辱没了他战神将军的清名。
所以,在夫君恳求爱恋不舍的眼神下,她射出了那一箭。
她的箭术还是顾长平手把手教的,只是她从未射中过,这一次她却射中了,位置刚好,一击即杀。
夫妻十数载,二人感情早已深入骨髓,尤胜山盟海誓。
她现在不能倒下,她还有儿女,还有漠城百姓,援军迟迟未到,她早就失去了盼望。
江菱之扶起年幼的儿女,伸手拂去顾娇脸上的泪水,紧紧抱住女儿,转头看向隐忍不发的顾栏,心中哀痛加重。
“栏儿,我时常在想,我和你父亲是否对你过于严厉。细想,京城内的世家大族,哪家的世子不是浑天荤地的泼皮小混账。”
“你自小便懂事,当初为了顾家甘愿入宫为质,后幸得陛下信任,让我们带你一起来漠城。可现在的你太懂事了,太早慧了。”
顾栏认真听着母亲的话,今日不知怎的,母亲话格外的多,但他也未曾打断,只是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你父亲征战沙场数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我不是个好母亲,我为了陪你父亲,将年幼的你们弃于京城。每每想到尚且年幼的你,要撑起顾氏,我和你父亲就深感痛心懊悔。”
“如今,你父亲去了,可你要时刻谨记,害死你父亲的不只是夷国,还有大历,是那个你父亲以命守护一生的大历。”
“你说说,你父亲为了这样的朝廷,身上旧伤不断,现在还丢了性命,他这么做值得吗?”
江菱之像是魔怔了一般,不理会顾栏是否回答,只是自顾自的念叨着,失了心神。
江菱之低头看向哭累了睡着的顾娇,又招手让顾栏过来。
她把两个孩子紧紧抱住,这是她和顾长平的孩子,她一定要保住夫君最后的血脉。
“孩子,你要记住,以后不用这么懂事了。记得找机会,你们一定要离开京城,离开大历,离开那个吃人的朝堂。保全你们自己,你们可是顾长平和江菱之的孩子。”
江菱之从女儿脖子上取下那枚玉佩,看向旁边的顾家亲信。这枚玉佩是顾家信物,是能保住她儿女的唯一方法了。
“栏儿,带你妹妹下去休息吧,今晚我来守夜,我还有好多话和你父亲说。”江菱之把怀中的顾娇交给顾栏。
顾栏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旁边人强行带走了。
江菱之听到顾栏的挣扎声,回头看了一眼,便逼自己回过头,不再看顾栏和顾娇。
她还记得,顾长平向她许诺过,此战结束后,他便交兵权,带她们回乡,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弥补他们对儿女的亏欠。
可是,顾长平还是失言了。
也罢,男人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秋风瑟瑟,吹的灵堂内的白幡一阵晃动,黑暗的灵堂内,只传来一阵阵女子绝望的哀哭声。
第二日,城墙上,江菱之身披铠甲,指挥将士做好部署,数日来的拼杀,将士死伤过半。
她计划诱敌外撤,与夷国军队做最后的殊死搏斗,她带领亲信将敌军引至郊外,想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出乎意料,计划很顺利,敌军以为他们弃城逃亡,便带领精锐部队前来堵截。
江菱之一行人在截杀夷国精锐部队后,竟在回去的路上遇伏。
将士一个个倒下,但都拼死护卫她,直到她进了城门,最后一个亲信也倒下了。
那日,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她的铠甲,她登上城门,看着城门外的将士仍在厮杀,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
突然远处信号升空,她知道她和顾长平的孩子安全了。
江菱之凄然一笑,拿起顾长平的剑,划破了自己的脖颈,迸出的鲜血染红了顾家军的旗帜。
顾娇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石室里,身边只有顾栏。没有见到娘亲,她心里一阵慌乱。
其实昨晚她并未熟睡,她听到了娘亲的话。
顾娇起身跑向石门,想要去找娘亲,她用力推石门,但纹丝未动。
她转头去找瘫坐在一旁的顾栏,想拉他起来,一起推开门去找娘亲,但顾栏一动不动。她害怕极了,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哥哥,你快起来啊,我们去找娘亲,快起来啊。”
顾栏置若罔闻,自从昨日他们被蒙面人强行带走后,就被关在了这间石室里。
与其说是关,倒不如说是保护,石门外那些人会给他们准备被子和吃的,但就是不让他迈出门外一步。
“娇娇,我们出不去的,门外有人看管。”
顾娇听到这话,坐在顾栏旁边,“他们是什么人?是夷国人把我们抓起来了吗?”
顾栏摇摇头,“是母亲的意思。”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哥哥,我担心娘亲。”
顾栏回忆起昨晚母亲曾拿出顾娇脖子上的玉佩,他看着玉佩此时还在顾娇的身上。
“你这玉佩是父亲给你的吗?”
“是啊。”
顾娇想起当初收到玉佩时,父亲神情严肃,告诉自己一定要收好,她心里暗自有了想法。
顾娇连忙摘下脖子上的玉佩,拉着顾栏走到石门,大喊着:“你们开门,我有玉佩,你们快开门!”
“轰隆”一声,石门打开,顾娇拿出玉佩,就见门外几人立马跪下,她被吓到了,她好像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但记得父亲的叮嘱,她没有对顾栏说什么。
“你们现在放我们出去!”
其中一个人回答道:“不可,我们的任务是护你们周全,待战事稍歇,我等自会送你们安全离开。”
顾娇怒极反笑:“你们听谁的令?现在信物在我手上,你们必须听我的,你们既要保我们,也要保我娘亲!”
那人回道:“已经来不及了,夫人已带兵出城迎敌。”
顾娇听后把玉佩丢到那人脸上,“你们为什么不拦住我娘亲?!”
“我等奉命,隐匿护卫顾氏嫡系,不可轻易为外人知晓。”
顾栏拦住愤怒的妹妹,“娇娇不要跟他吵了,我们快去出去,去找娘亲。”
顾栏眼下情况紧急,片刻都不能耽误,偏生这些人只听妹妹的。
两人在神秘人的护卫下,来到城门,只见城门到处是尸体。
顾栏四处寻觅,终于在城楼上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江菱之。江菱之颈处流出的血,蔓延到她躺下的地方,顾栏匆忙撕开衣服,为母亲止血。
江菱之早已气息全无,顾栏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而顾娇却是静静跪在江菱之旁边,一滴泪也没落下。
三日后,李潜率军赶到,他刚到城门就看到顾娇一身素缟,站立在城楼上。
他急步登上城门,在赶来的路上,他已得知漠城一战极其惨烈,八万将士全军覆没,顾长平战死,江菱之自尽。
顾家军和大历将士以血肉之躯,阻挡住了夷国入侵。
李潜登上城楼后,看到身形萧索的顾娇,想上前抱住她,安慰她,却被顾娇躲开。
他已经做好被顾娇责问的准备,问他为何没有及时驰援,问他偌大大历皇朝竟没有一支军队来支援漠城。
可是,顾娇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们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父母爱情感动到了:
江菱之知道顾长平不会见死不救,就算拿命也要去救人她知道他回不来了。
顾长平身为一国将军,为了家国大义,百姓性命而死。
但是我作为作者都在想,顾长平这样做值得吗?
或许值得,如果幕后大boss没有暗中使计的话,或许顾长平能等到援军,他会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