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早一点,没想到这么早。
天还没亮呢,管事就很不好意思地站在院落门口,喊了两声“神医”。
“出什么事儿了?”安立夏迷迷瞪瞪地靠在纪应淮身上,拉下被子就要起来。
“你睡着,我去看看。”纪应淮按住他,披上衣服下床。
管事见他出来,躬身道:“神医,一个时辰后王爷王妃就要进宫了,劳您现在去给王爷按一按。”
“好,您稍等,我换身衣裳。”纪应淮困得舌头都有点打结,勉强撑起精神道。
“哎,好嘞。”
更衣洗漱只用了不到十分钟,纪应淮匆匆忙忙跟着管事去主殿。
管事叩门,“王爷,神医到了。”
“快请进。”五王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也带着困意。
皇室中人也是不容易的,中元节百姓祭祀只要晚上烧点纸,摆个饭菜寄予先祖就可以了,但皇室要按照礼仪流程走,一堆的规矩,得从早忙到晚。
纪应淮进屋,行过礼就按照流程给他做康复。
“神医,到上元节时,我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跪下来叩拜先祖了?”
“可以,王爷放心,入冬前就可以正常行走。”
他感受着手底下的骨肉,虽然才刚开始治疗,但纪应淮心里有数,这样的情况,预后不会差。
“好,辛苦神医了。”
五王爷的眼睛盯着朱红色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
纪应淮兢兢业业地干完自己的工作,回到房间的时候,他的位置已经被睡着的安立夏占掉了。
有一角青绿色的布料从被子底下露出来,纪应淮觉得眼熟,好奇地扯了扯,没拉动。
安立夏攥得很紧。
这好像是他换下来的睡衣?
纪应淮笑了,脱下外袍钻进了被窝里,把立夏和被他抓住的衣衫一并搂紧了,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满足。
他侧过身的时候,床幔被风微微掀起,窗边茁壮生长的当归映入了他的眼帘。
困意席卷而来,纪应淮沉入了梦境。
他看到了……被阴云笼罩的,一片连绵起伏的高山。
日光被云层遮挡,但灰暗的色调下郁郁葱葱的绿意依旧显眼明亮。纪应淮在山间发现了很多药材,有几样是县城找不到的。
他想去触碰,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碰不到。
这个梦里他没有实体。
有喘息声朝他这边靠近,纪应淮回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个人披散着头发,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似乎是摔过了,衣摆上满是泥渍。
他手里抓着一张图纸,正在比对着,应该是要找什么东西。
纪应淮平日不怎么做梦,更是头一回做这种神智清醒的梦。他蛮好奇的,控制着自己飘了过去,想看看那人要找什么。
这儿就出现了他们俩,说不定跟着这个人,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图纸沾了水,墨汁已经晕开了,纪应淮分辨不出这画的内容。
那人小心地把它叠好收进怀中,嘟囔了一句“还得往上”,就继续往前赶路了。
这山大部分地方都是缓坡,但坑坑洼洼的,他一脚深一脚浅,纪应淮看着就觉得很累。
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走到纪应淮都在梦里开始犯困了,那人才停了下来。
“是这个吗?”他蹲下身子,摸着一株植物的叶子问自己。
纪应淮也蹲下来看了看,他愣住了,“……”
奇了,当归在这儿是什么珍奇药材吗,原来这人赶了这么久的路,爬了那么高的山,就是为了采一株当归?
“你找这个做什么?”纪应淮忍不住问。
山间有回音,他听到了自己的问话,但没人回他。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当归挖出来,扯下一片衣摆,垫上土把植物包好,郑重地抱在怀里,宛若抱着金矿。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纪应淮不信邪,又问道。
还是没反应。
联系到他漂浮在半空的姿势,什么也摸不到的身体,纪应淮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现在……难不成是一只鬼?
“哗——”
堆叠的云层一瞬间垮塌下来,雨水如瀑般倾倒,树叶被打得劈啪作响。
雨珠不大,很细密,有些压抑。和站在浴室花洒下面一样,叫人睁不开眼睛,快要无法呼吸。
纪应淮低头看向自己,雨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他,落到地面上去。
他果然不是人。
原本就不好走的山路,在下了雨后变得很是湿滑,更不好走了。
那人扶着树干,几乎是一步一滑地往下挪。
那瘦弱的身影在雨雾中变得朦胧起来,霎时间,纪应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快速飘到他的跟前,去看这个人的面容。
“立夏?”
这个人是安立夏!
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这么偏僻的山里来挖当归?
雨越来越大,安立夏的步伐踉跄起来。
他看起来有点不太一样,长期没怎么好好吃饭的样子,比纪应淮初见他时还要瘦。神情也不像现在会朝他温柔地笑着的立夏,这人紧紧抿着唇,眼神里带着一些叫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无助又坚强。
纪应淮恨不得整个人大字趴开,在他头顶上飘着给他挡雨。奈何他是个没实体的,连风都挡不住,压根派不上用场。
安立夏走得很慢,他怕把怀里好不容易找到的当归摔了,每一步都看准了才走。
有细碎的石子顺着坡道滚落,纪应淮盯着它,想起了一些曾经学过的知识。
雨天不要呆在山里,可能会遇到泥石流。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刹那全部涌了上来,纪应淮猛然回头,他看到了视线最远处,有翻滚的泥浪正朝下扑来。
“立夏,快跑,往边上跑!”他伸手去抓安立夏的胳膊,大喊道。
他抓了空。
安立夏还在毫不知情地继续下坡。
他满怀心事,只有看到自己怀里的当归,嘴角才扯出了一丝笑容。
等他把当归带回去,等他回去……
“立夏,快跑。”
纪应淮飘来飘去,急得快把自己拧成麻花了。
泥浪越来越近,它的速度非常快,在看到它的那一刻不立马开跑,就已经注定好了很快会被它卷走,成为它的一部分。
幸好,安立夏听到了诡异的声音,他茫然回头,发现自己在劫难逃,便立刻就近找了一株看起来很粗壮高大的树,窜了上去。
纪应淮一直在他身下护着他,虽然没什么用,但心理上给了纪应淮自己一点安慰。
起码在这种时候,他是陪在安立夏身边的。就是看不到摸不着而已。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泥石流的威力。
山上的泥石流比洪水还可怖,那可是连房子都能直接摧毁的自然灾害。
纪应淮刚松了一口气,就看见安立夏呆的那棵树在朝下倒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什么也护不住。
没入泥水的那一刻,安立夏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当归,眼中迸发出了惊喜之色,张口喊了一句。
但雨声太大,只能隐约从口型分辨出他说的那两个字。
“应淮!”
他在生死之际,终于看到了他苦苦寻觅的爱人。
混浊的泥流一刻未停,无情地将鲜活的生命吞噬,它继续朝着山下,朝聚居着更多生灵的村落奔去。
“立夏——”
呐喊声在山间回荡。
天地失色,纪应淮恍惚一瞬,他看到了一片荒茫中,有一株迎风摇曳的当归。
不知是谁在他耳边轻声念叨着,“当归,当归……”
……
“立夏。”纪应淮睁眼,唤了一声。
安立夏困顿地“唔”了一声,敷衍地摸了摸他夫君的侧脸,其实压根没醒。
纪应淮低下头,吻了一下立夏的额头,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那个梦里把自己拔出来。
擦干从颊侧滑落的泪滴,纪应淮轻手轻脚地下床,站在那盆当归跟前,左瞧右看。
他震惊地发现,这一株和梦里那株,连枝叶深浅、脉络走向都完全一致。
这……怎么回事?
是他看这盆草看久了,才自动带入进梦里,还是说,这盆草就是梦里安立夏摘的那一株?
按照目前情况分析下来,这很可能就是安立夏摘的那株。
但是,他在现代种当归的时候,那小家伙还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啊,直到穿书前,纪应淮才刚刚把它“养大”。
纪应淮很迷茫,这个时间线怎么捋都有点超出概念。
从安立夏告诉他,他看到了幻境开始,纪应淮就在等着,等哪天自己也会看到,这样两个人一对照,他们就能理清这些片段的前因后果。
只是,没想到他梦见的内容和安立夏说的纪幺、相府和苏琳毫无干系,他的片段里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安立夏。
一个看起来过得不好、闷闷不乐的安立夏,不在京城,而是在荒郊野外的山上挖当归。
“当归?”纪应淮摸了摸下巴。
醒之前,他听到了有人在说当归。
如果跳脱出从草药角度考虑的概念,单纯去想这东西的名字,当归,应当归去。
是安立夏在期盼他回去吗?
那似乎可以连上了。
安立夏发现纪幺不是他的夫君后,被软禁,被嘲讽,后来被抛弃,最后长途跋涉跑到山里去挖当归寄托希望。
但,谁告诉他当归有盼人归来的意思的呢?
我吗?纪应淮问从前的自己。
“夫君?”安立夏打了个呵欠,从被子里仰起头来,“几时了,该去给王爷理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希望不虐(虐也行)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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