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怎么听得莫名耳熟?
“除了心慌,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晚上睡眠好不好?”纪应淮问。
女子支起一只手,懒散地靠在桌上,撑着下巴道,“不好。”
面纱挡住了她的脸色,影响望诊的进行,纪应淮请她摘一下。
在现代医院里让患者摘口罩说惯了,压根没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上面去。
“医师,”女人陡然撑着桌子凑近,“我楼……我家的规矩,面纱只能由未来夫君摘下。您,确定吗?”
身侧的风停住了,纪应淮心道不好,僵硬地往后靠了靠,“姑娘,我们只是普通的医患关系,您不要多想。”
“哦,”女子笑了一声,“这样啊。”
她往后退回去坐好,伸出手臂。搁着薄绢,纪应淮感受了一下她的脉象,没有异常。
是很健康的脉。
“心慌是怎么个慌法,有漏跳或者刺痛感吗?”
女子摇了摇头,她意有所指,道:“医师不应该给我检查一下吗?”
安立夏垂着眸子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只“啪嗒啪嗒”地摇着扇子。但这扇子敲打的不是空气,而是纪应淮的小心脏。
他麻木地想,好啊,这波是冲我来的。
“小芸,过来。”
小姑娘晃着两条辫子,颠呀颠地就从阴凉处跑过来了,“师父,要我干啥?”
“带这位姑娘去诊室做基础检查,再叩一下心浊音界。”
小芸应了一声,朝女子招手,“姐姐随我来。”
女子没想到这儿还有女医师,眸光一转,“小妹妹,你查得准吗,不需要你师父在旁边指导吗?”
被人质疑技术,小芸也不恼,她说,“姐姐,需要我师父指导我的,那都是重症。如果您确实病很重的话,师父会给您重新检查的。”
看着小芸把女人领进去了,纪应淮赶紧站起来接过伞和扇子,揣度他面无表情的纪夫人的心理活动。
安立夏原本是有点生气的,不是生纪应淮的气,而是气女子暧昧的态度。但看他夫君紧张的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夫君,我拿吧,你歇会。”
“不用,你歇着。你都给我扇了好久的风了,现在该换我来。”
纪应淮看到他额头上的汗,古代的衣衫层层叠叠,他还买不起最轻薄的纱衣给媳妇穿,内心酸涩。
钱难挣,屎难吃。
他开个医馆,怎么比经营戏园子还热闹。
纪应淮有自知之明,他不觉得女人说这些是看上了自己的外表,因为他又没啥外表。经历了那么多离谱事件以后,他都快ptsd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哪位暗夜杀手又想找他事儿了?
屋内,小芸认真给女子检查了一遍。她人矮,患者往病床上一躺都和她的视线齐平了,为了方便操作还得踩凳子。
“没有什么问题。”她说。
“不可能,”女子不信,“我心慌得可难受了,怎么会没有问题?”
小芸抿抿唇,“检查确实没有问题,您的心慌可能属于神经官能症,喝点药就能缓解,最主要是要调节心情。”
“我不管,什么官能症,我没听说过,叫你师父来给我检查。”女人见一计不成,开始撒泼打滚。
“……”小芸无奈,“姐姐,虽然我年纪小,但该懂的我都懂。请您自重。”
“我哪儿不自重?”女人来劲了,“我要求医师检查就是不自重了吗?”
“我已经为您检查了。”
“我要你师父来检查。”女人拍床道。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小芸被吓了一跳。脚下凳子一晃,没稳住就摔在了地上。
“姐姐,您想要做什么,您直说吧。”
小芸拍了拍衣服,从地上爬起来,她摔得又疼又委屈,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但硬是忍住了没哭。
女人不说话了,她盯着小姑娘,过了半晌,她说,“算了。”
在外头表现出的那股子慵懒媚态全然不见了,她翻身下榻,举手投足间只剩飒爽,“小妹妹,在这呆着别出来。大人的事,你别管。”
“……?”
小芸一脑门子问号,这位患者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好生奇怪。
她跑到门前,想了想,没出去,只趴在门缝边朝外看。
听女人那口吻,小芸还以为她要搞大事,做一些小孩子不好看见的举动。
结果她径直出门,拐弯,走了。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飞快,没一会就连衣角都瞧不见半点。小芸跑出来,和她师父师母面面相觑,三人都一头雾水。
这玩的是什么操作啊?
什么操作嘛,吃过午饭他们就知道了。
纪应淮正要趁休息时间带安立夏去书铺里给他买点话本,一出门就看见巫医胡子拉碴地站在大街中央。
好生晦气。
纪应淮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装作没看见,揽着媳妇就走。但巫医就是奔着他来的,怎么可能放过他。
“这济生堂的医师是个登徒子!”巫医受了几天苦,人虚了很多,但嗓门依旧大,“他借着看病的由头吃我干闺女的豆腐,对我干闺女动手动脚。”
“他摸我干闺女的手,还要她摘面纱、脱衣服。”
巫医颠三倒四地喊着话,虽然可信度不高,但好歹算个乐子,邻里街坊又围了过来。
首饰店老板本来都躺下合眼睡午觉了,被巫医这么一吵,揉着眼睛叹了口气。
他爬起来走到纪应淮边上,道:“医师,你要不找看风水的来看看是不是店里什么东西位置没放对,这三天两头出岔子的,你以后咋做生意啊?”
纪应淮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这是最后一回了。”
巫医都得亲自露面,那他底下能用的人肯定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树倒猢狲散,他进了趟监狱,已经没有徒弟再愿意跟着他做事了。
从刚来时的一对多,到现在变成了他多对一。敌弱我强,那么好的机会,纪应淮必得抓住了,借着造谣的罪名往大的地方去说,争取一举把这烦人的家伙送回牢里,多待几年。
他思索着对策,巫医见他沉默地站着,以为纪应淮是因为被自己说破了肮脏事而无可辩驳,于是更起劲了。
人在极度亢奋的时候,很容易口无遮拦,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我干闺女的清白都被这无良医师给毁了,你们医馆得赔钱,打底十两黄金!”
人群哗然。
“十两黄金,下聘都要不了这么多吧?”首饰店老板啧啧称奇,“你干闺女是天仙下凡还是公主下嫁呀?”
巫医被噎了一下,跳脚道:“女人家的清白那么珍贵,难道比不得十两黄金吗?”
吵嚷声里,沁人的花香四散。
周围人都纳闷是哪来的味道,怪好闻的。纪应淮心里一惊,立马反应过来朝身边看去,就瞧见了安立夏发红的眼眶。
他被刺激到了。
梦境里的婚嫁场面随着巫医的叫嚷,逐渐在他面前铺开,曾被忽略的细节也随之显露出来。
新娘手里的扇子上,绘着竹枝。
扇子背后,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和今天那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很是相似。
轿子里的熏香,是很好闻的花香味,和如今的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而当时,站在轿子前的他,因悲伤过度散发出的味道,是草木香。
安立夏看见队伍前面的男人回过头,他长着和纪应淮一模一样的脸,却看起来很陌生。
好像,在队伍离开前他还和自己说了几句话的。
说的是什么呢?
他皱着眉想,越想情绪波动越大,花香味浓到几乎要令人反胃的地步。
纪应淮自责又心急,一边叫人去报官,一边把流着泪晕过去的安立夏打横抱起,朝诊室走。
巫医见没人理睬他,大家都去关心纪夫人的身体情况了,一时情急之下,竟直接跑到济生堂门口拦着,不让二人进去。
喊着纪应淮若不给十两金子,就得娶他的干闺女。
“滚开。”纪应淮道。
巫医不走,“十两金子!”
“……”
纪应淮一脚把他踹飞了。
把安立夏放在榻上安顿好,纪应淮和小芸给他拿温水擦拭手脚、额头。魇住的人不能强行叫醒,只能等他自己慢慢醒过来。
“立夏,立夏,醒醒。”纪应淮在他耳侧轻声喊着,希望他能听到。
安立夏确实听到了,但他还没想起来那些话是什么,他不想醒来。
直觉告诉他,被他遗忘掉的记忆很重要。离重要的东西只差临门一脚,他不想放弃。
他无限次地回放,听着声声鞭炮与欢喜的音乐,看队伍一遍一遍地在他身前停下,然后抛下他往前走去,天地失色,归于宁静,又在几分钟后重启喧嚣。
高头大马上的新郎有时会回头,有时又不会回头。但每一次,新娘都会带着恶意看向他,好像他是什么拦路虎,只有除掉他,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立夏,梦里都是假的。”
“快醒过来。”
苦涩的味道从唇缝间渗下,纪应淮给他喂了药,在药力作用下,安立夏的意识在慢慢清醒过来。
“不。”
“不要。”
不要醒过来,我还没有想起来,不……不能醒过来。
就在这时,迎亲队伍突然卡顿了,乐声也停了下来,男人回过头,竟然在对着他笑。
安立夏看得清清楚楚,他正诧异为什么这次的发展和之前都不一样了,就见男人朝他开了口。
作者有话要说:钱难挣,xxx。(至理名言,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