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追被噩梦纠缠一夜,翌日醒来时仍旧脊背发凉。可令他费解的是,以往睡到半夜都会起来咳几次血,昨晚却是一次未醒。若是没有那个噩梦,几乎可以算得上一夜好眠。自他得了这怪病以来,从未如此。
“殿下,您起身了吗?”门外传来成禄的声音。
思绪被打断,燕云追没有细想,轻轻“嗯”了一声,便掀开锦被下了床。
成禄进来伺候他洗漱后,便传了早膳。
用膳时,燕云追才注意到窗外的日头。
“几时了?”燕云追问。
“回殿下,巳时了。”成禄正要再替燕云追盛小半碗蔬菜粥。
“慢。”燕云追眉心微蹙。
成禄手上一顿,连忙问:“殿下可是吃饱了?”
“不对。”燕云追用绢帕擦了擦嘴。
成禄神情凝重起来:“哪里不对?”
燕云追:“本宫向来是不到卯时起身,即使在病中,只要尚未昏迷,亦不会超过辰时。而此刻,已是巳时。”
闻言,成禄如释重负。他还以为是早膳有什么问题,吓得心里直突突。原来,只是殿下睡了个懒觉而已。
“殿下只是睡过头罢了,应是没什么问题的。”成禄接着替燕云追盛粥。
燕云追不再言语,迟疑片刻后继续用膳。
一顿早膳吃完,他竟吃了平日两倍的份量。
虽然平日吃的不多,即使是两倍也只是常人一半的饭量。可这对燕云追来说,堪称奇迹。
他向来饭量小,主要是脾胃虚弱,很多东西都不能吃,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而且以往用膳时稍微用多了一点,脾胃就承受不住,过不了片刻就会吐出来,若是吃了不易消化的食物更是会腹痛如绞。
可今日用完早膳,他刻意在屋内等着发作,胃里却是毫无任何异样的感觉。
燕云追深知自己如今已是将死之人,昨日晚膳后还一阵呕吐,今日吃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没事?
可出乎意料的是,直到午膳时分都没有动静。最后,燕云追只能传了李太医前来。
“李太医,本宫的病情,如何了?”燕云追问。
李沅把着脉,眉头紧皱神情复杂,“这……这不可能啊……”
燕云追:“李太医何出此言?”
李沅:“太子殿下,您的病自小都是由微臣诊治的,这汤药治病,却也伤及脾胃,可药不能断,这就是您一直脾胃虚寒的原因。”
“如今,您的脾胃虚寒之症却在一夜之间完全恢复,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别说您日日喝着汤药,即使是停药之后,也得好生将养个一年半载,方可恢复七八成。微臣诊病多年,这一夜之间……这……这……这绝无可能啊!”
燕云追也很诧异,这太不符合常理。
李太医想了半天也捉摸不透这医学奇迹究竟是为何,只缓缓道出一句:“莫非,是殿下贤德仁厚,得了神仙的机缘?”
燕云追皱眉,为何世人总是会将无法解释的事联想到鬼神之说上。他没有回应李沅的话,只道:“李太医,诊断可否有误?”
李沅连忙跪下:“微臣不敢。”
“李太医请起。”燕云追双手扶起李沅,“本宫只是随口一问,切莫紧张。李太医于本宫而言,有再造之恩,本宫一向敬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李沅一瞬间红了眼眶:“殿下,折煞微臣了。”
燕云追:“不瞒李太医,本宫昏迷醒来后,时常感觉呼吸困难,咳血更甚从前。”
李沅垂首:“都怪微臣大意,殿下醒来后一直不传微臣前来请脉,微臣就早该察觉的。请殿下治微臣失职之罪!”
燕云追:“此事不怪李太医。本宫这一生毫无遗憾,生死于本宫而言,早已置之度外。”
“殿下……”李沅抬首,满眼心疼,欲言又止。
燕云追浅笑一下,没有说话。
李沅突然跪地:“请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治好殿下!”
*
小章鱼探头探脑从窗棂爬进来的时候,李沅已经退了出去。它缩在窗棂角落,皮肤迅速与窗棂的颜色融为一体。
看着燕云追绝美的侧脸,小章鱼想到它刚一靠近就在外面听到燕云追说什么没有遗憾,可昨夜在书房,它明明看到过那种遗憾的眼神。
还有什么生死置之度外,这世上竟还有人不怕死?
小章鱼想破了脑袋也不理解,凡人明明如此脆弱啊,生命短暂且不易,不是更应该费尽心思地努力活着吗?
想不通,不管了,反正它是一只贪生怕死的小章鱼。所以,得时时刻刻找机会与他贴贴。
等日后化形了,好好跟他道个歉,然后就像门口的那两人一样,日夜守着他,陪着他。
小章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要去何方。它想得很简单,化作人形守着燕云追,就是它目前唯一的愿望。
以后的每一天,它都要为了完成这个愿望而努力。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小章鱼就这样趴在窗角看着燕云追畅想未来,最终被一阵鲜香拉回了神。
凡人的食物它向来不感兴趣,何况它可是妖怪,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或者去吸点凡人的阳气什么的都比凡人的食物更美味吧?
但此刻这香味——
小章鱼从燕云追脸上移开视线,瞅到那一大桌丰盛的菜肴时瞪大了金色的小圆眼,满脑子都是桌上那一盘蒸蟹。
“殿下,螃蟹性凉,以您的身子,若是吃了这蒸蟹,会不会……”成禄一脸担忧,看着这满桌的虾啊蟹的,无从下手,都不知该不该伺候殿下用午膳了。
燕云追面色平静嗓音温柔:“无妨。”
究竟是不是李太医诊断有误,一试便知。
以他以往的身子,别说这满桌的海错,就是那一只蟹腿,都消受不得。
燕云追:“用膳吧。”
成禄应是,无人察觉此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怎么办?看起来好好吃。
好想吃啊。
这满桌都是好吃的,就吃一口,不会被发现吧?
小章鱼缩在装着螃蟹的盘子底下,激动得搓手手。
成禄正熟练又谨慎地处理着螃蟹,蟹腿用银质小剪刀剪断,处理好尖锐的地方才将蟹肉剖出,整齐地放到小玉碟中。
成禄处理完蟹腿又开始处理蟹黄,处理完蟹黄又开始处理蟹肉。
凡人吃个螃蟹真麻烦。
小章鱼有些急不可耐。
这要换做它,一口一个不在话下,连渣都不带剩的。
别看它还没螃蟹大,胃口却是不小。
成禄将处理好的蟹肉,蟹黄,和蟹腿全部放到燕云追面前。
“殿下请用。”
燕云追慢条斯理地低眉尝了一口蟹黄。
实在是受不了了!
小章鱼忍无可忍。
燕云追抬眸那瞬,就看到装了螃蟹的盘子底下探出一根细长的触手。那触手正费劲地扒拉着一只螃蟹。
燕云追抿唇一笑:“成禄,你退下吧,本宫自己用膳便可。”
成禄:“那殿下剥蟹的时候可要仔细着点儿,别伤了手。”
燕云追:“去吧。”
成禄:“是,奴告退。”
待成禄退出房门后,燕云追才挪开面前的小玉碟,看清了缩在盘子底下动手动脚的小章鱼。
“出来吧。”他笑意浅浅。
小章鱼突然僵住,无比心虚又不舍地收回那条就快得手的触手。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唉——
它垂头丧气地从盘子底下爬出来。
要不是担心再次吓到他,刚刚就用妖法了。
想它堂堂一只章鱼精,被一个凡人当场抓住偷吃,可丢了大脸了。
小章鱼正在幻想自己会被怎么扔出去,突然一双温热的手将它捧起。
“是本宫的疏忽,这两日饿坏了吧?”燕云追将它捧到盛满蟹黄的小玉碟上,“快吃吧。”
这章鱼他从未养过,书中也未曾记载它以何为食,想来应是喜欢吃蟹的。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小章鱼又懵又喜,挥动着八条触手,很快就干完了一碟蟹黄。
虽然看不到它的嘴巴,但燕云追看着这风卷残云的架势,不难想象出它狼吞虎咽的样子。
“别急,慢点吃。”燕云追轻笑着,取出一只未剥的螃蟹处理起来,动作优雅却生疏,“这些都是你的。”
呃,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小章鱼伸出触手一把将燕云追手中尚未处理好的螃蟹卷过来,咔嚓几口吃掉。
接着它可就不客气了,在桌上七手八脚地挥动着触手,很快就卷完了整整一桌。
燕云追手里拿着一只残缺不全的蟹腿,全程惊讶无言。
没等他想明白这小章鱼为何动作如此迅速,还有那具小小的身体是如何吃下一桌子各式各样海错的,手中的蟹腿就被卷走了。
吃得连渣都不剩。
眼看着小章鱼这样一顿胡吃海喝,无法解释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燕云追将小章鱼送回荷塘后,一下午都有些恍神。直到入夜时分,都仿佛身处虚幻梦境。即使聪慧如他,也实在不知要如何去解释这一切?
或许,睡一觉,梦就醒了。
可燕云追刚睡着,熟悉的噩梦又来了。
那冰凉湿滑的大手精准地扼住他的咽喉,而另一只手解开了他的衣袍,迅速探入他胸前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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